明天得回S城,不能喝酒,我倒了琥珀色的梅子酒在杯子里看,这酒店附庸风雅,挂着漂亮的八角宫灯,深红穗子垂下来。我吃烫好的丸子,很烫,囫囵嚼下去,从喉咙一直烫到胃里。
想起以前在学校读书,选修剧本写作,老师讲到一篇积年的小说,讲荒年,西北小村里捉到一个下山踩点的土匪,怕他回去报信,绑了他在村头的老槐树下,全村人集合起来,一家出一捧小米,由村长煮成一锅小米饭,用一碗凉水,夹一口小米,在凉水里过一下,喂给那土匪吃。
那土匪很年轻,十五六岁,半大孩子,乌溜溜一双眼睛,脸上脏得看不清。他饿狠了,以为村里人是可怜他,囫囵吞下去,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小米饭刚出锅,很烫,外面沾了凉水,能入口,但是落到胃里,热量散出来,一口口喂下去,那土匪吃一口,磕一下头,吃着吃着,忽然蜷起身体,在地上打滚,狼一样哀嚎,越嚎声音越小,最后被烫死在地上。
当时上这节课,很多胆小的女生都被吓哭。
我那时候不懂,只觉得贼可怜。
其实村民更可怜。
没有人喜欢杀人,看着同类死在自己面前,背一辈子良心债。
人过了二十岁,渐渐身不由己,很多事,并没有拿刀架在你脖子上逼你做,但是你不得不做。
这世界上有些事,比刀更锋利-
大概是因为我爸死后,我都是一个人的缘故,所以我很怕自己老了也是一个人。
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钱也有了,地位也有了,坐在昂贵包厢里,吃着喜欢吃的东西。
以前读古文,最怕看见八个字:茕茕孑立,形影相吊。
等到我下完一盘丸子,手机响了起来。
我下来找赵易,本来准备手机也不带,但衡量了一下,觉得也有可能话不投机被他一掌拍死在花园里,带着手机至少能帮助警察破案。
打我电话的是涂遥。
我顺手就把电话按了。
放下手机不到五分钟,包厢的门就被推开了。
某人像大型犬类一样扑了上来,隔着高背椅子趴在我肩膀上,大声控诉:“大叔吃东西也不叫上我!”
我拿筷子点了点那锅翻滚的辣汤:“你要吃这个?”
“没良心,趁着我睡觉,扔下我不管……”他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从食物上移开,搂着我肩膀,在我脖子里乱嗅,小声嘟囔:“有烟味,背着我跟别人幽会……”
“工作上的事而已。”我把他从我背上扯下来:“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又到处乱跑?”
酒店里虽然暖和,他却只穿了一件黑色T恤,领口敞着,锁骨漂亮得很,没骨头一样,瘫在我腿上:“大叔不在,睡不着。”
这几天,他不提那场争吵,我也就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行程表依旧在排,片场,通告,综艺,都没有落下,今天晚上他跑到我房间,说睡不着。
他是最能拿捏人情绪的人,我什么时候在负气,什么时候开始犹豫,什么时候愧疚,什么时候软化,他都清清楚楚,我不知道是不是我情商真的太低,他一眼就看穿我心里在想什么。
被涂遥一闹,原本还有点矫情的伤感,转眼就被拉回现实了,带着他回去睡觉,洗了澡出来,房间里照进月光,他躺在床上,半张脸在月光里,温和无害。
我小心翼翼,掀开被子躺进去,他伸手搂住我腰,把手脚全缠到我身上来,装睡,唇角勾着笑。
我摸了摸他的小光头。
是责任也好,是一时的喜欢也好,我身边只剩这个人了-
做梦,梦见金熊奖颁奖,满屋子我不认识的人,我被挤在中间,一句话插不上。
七点醒来,在床上躺到八点,躲在被子里接吻,像两个偷偷摸摸的中学生。
十点的飞机,到S城已经天黑。
没有安排接机,华天有人来接,尹奚倒台,公司一通大清洗,小喽啰都换了人,坐在车上,看外滩的灯光,这城市繁华得有点丧心病狂。
聂源摆架子,打发了个小助理来传话,要我明天带涂遥去打高尔夫。
涂遥的衣服原来都放在公司里,后来我替他在S城买了房产,东西都搬了进去,四十多层的高楼,俯瞰外滩美景,阳台上有落地窗,比床还舒适的沙发,我累得快昏迷,趴在沙发上,准备缓一缓再洗澡,结果睡晕过去。
朦胧中醒来一次,是涂遥把我搬到床上,在我脸上啃了一口。
他说:“大叔,明天我带你去见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