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的手落在了轮椅上,自己转动了几圈到木雅对面:“因为,等到晚上,疲软就会变成疼啦。”
木雅浑身一震,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恐惧来。
苏瑾却俏生生朝她露了个更加明媚的笑:“身上的每一根筋骨都会像虫子爬,可是手指一碰到却会变成疼,等到半夜啊,你会想把手和脚都砍下来,因为那样,就不会去抓啦。”
木雅静静听着,瞪大的眼里闪动的光芒已经不能用恐惧和绝望来形容。她开始发抖,起先是手,到后来是半个身子,脑袋几乎要缩进脖颈里了,可是下半身却安静得像是另一具身体一样。
苏瑾……
碧城愣愣看着苏瑾娇小的身影埋头轻笑的模样,实在不忍她继续说下去,却不知道如何安抚……她已经不再戴着面甲,因为用不着了,苍白的脸上闪动着的笑容有多明媚,看在眼里就有多让人心疼。她轻轻搭上苏瑾的肩,却没能阻止她下一瞬间的动作:几乎是一瞬间,她倏地取了桌上那一杯热茶倏地,猛然朝木雅一掷——
“啊——”她几乎是立刻抱住了脑袋缩了起来,却还是来不及阻挡。
下一刻,滚烫的茶连同笨重的杯盏一起落在了木雅的额头,紧接着是膝盖。她狼狈地掸开那滚烫的茶水,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是满眼的愤恨——
苏瑾收敛了笑容,满眼冷峭。
她冷笑,盯着木雅愤恨的眼,一字一句道:“我双腿废了,还是当朝相女,我爹会保我做一世人上人,高官皇亲会求着我下嫁,而你,你不会有机会留在帝都,你爹会陪你一起滚。”
木雅呆呆看着,忘记了手上的动作。
苏瑾安静地与她对视了片刻,忽而一笑:“木姐姐,妹妹祝你和你爹娘一路顺风,半生颠沛,长命百岁。”
“啊——”
木雅忽然发起狂来,把用力扯开桌上的锦布,把能入手的东西都抓到了手里狠狠朝苏瑾投掷!
碧城在那之前一闪身,挡在了苏瑾面前。虽有疼痛,她却面不改色。她只是担心苏瑾。
木雅终于手里再没了可以丢的东西,充红的眼里满是狰狞。
僵持。
碧城看不见苏瑾的脸色,她正面对着木雅,防止她再发疯。片刻之后,一抹温热出现在了她的手心,是苏瑾,把她自己的手塞到了她手里,抓紧了。
那手,还是有些潮湿的。
碧城悄悄握了握,想要回头带苏瑾走,却临时止住了动作,朝着木雅开了口:
“毒害我们,我可以理解为你想入宫。可是三年前你是为何?”三年前那帮一等司舞与司乐,根本与她没有竞争,她那时候才不过十数岁,远远没有到可以入宫的年纪,为什么?
木雅趴在桌上喘着气,连头也没有抬。
碧城等待片刻等不到答复,最终转了身离开,临到门口,却听见身后一声嘶吼:
“我讨厌你们这帮天生狐性的人!”
“你们出身名门,身怀功名利禄,入宫了可以当娘娘,当不成娘娘还能当达官贵人的正妻,凭什么?就因为你们出身朝凤乐府吗——”
“你们知道多少人娶了许多妾室却空着正房,为了等每年的宫中司舞司乐吗?”
“凭什么高人一等!”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娶了一个真心相爱的人,还要等一个人来装点门面……”
“为什么十几年夫妻情分都比不过你们这群所谓的人上之人!”
木雅的声音嘶哑而又疯狂,到最后显然已经不知道在吼些什么。
碧城只在门口稍稍停滞了一小会儿,便推着苏瑾离开。漫长空旷的回廊上,木雅的声音隔着好远好远还在持续传来。等到彻底听不见了,碧城才停下了脚步,绕到苏瑾面前蹲下了身。
苏瑾眼睛通红,见她蹲下身来,忽然咬咬唇,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嚎嚎大哭。
碧城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搂过她的脖颈,抱住了她。
回廊深处,尹陵手执一壶酒,斜斜倚在客房门上看着远处哭嚎的苏瑾,和拥着她安抚的碧城。
在他身旁静静站着个面带青铜面甲,手执权杖的白衣身影。他也看着远处相拥的身影,缓缓摇头。
尹陵却低头笑了,轻道:“有情有义,不折手段,多可爱,你不喜欢这徒弟,不如送我,我这就撤了她入宫资格。”
青铜面甲微微一滞,道:“你动了凡心。”
“什么心?”尹陵笑了,抿了一口酒,笑眯眯,“我本凡人,又不像你,不说话的时候可以直接抬到庙里去。”
“可你还是默许了她入宫,你这心,动得倒也不大。”
尹陵一愣,缓缓笑开了。他道:“哎呀,不要这样猜人家心思啦。”
“……”
青铜面甲终于放弃了沟通,遥遥看着碧城。
良久,他轻道:“他们知道明日陛下亲临,接她们入宫之事么?”
“不知道。”尹陵转了转酒杯一饮而尽,眯着眼把酒杯凑到了眼前观望——视野中,碧城刚巧盛到了酒杯里,只露出半截身子趴在杯壁上。
他道:“知道了,就不好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