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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杏坛人惊听怪逻辑 苦恼女求解测字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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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号?怎么这么巧呢?汪精卫的特务总部不是在上海76号。”柳留梅当然知道这写在本市电话号码簿头三页上的结婚登记处地址和号码,她摇摇头。

艾教授佩服女弟子的细心和联想能力。这结婚登记处放在76好可是不吉祥。76号汪精卫的特务总部可是屠宰场。

深夜,柳留梅终于进入梦乡,他给他盖上毛巾被。他想,一个受过四年大学熏陶的现代女性怎么会有这种还有这种中世纪的精神枷锁和怪逻辑?

艾椿教授耳边响起了萧师母的经典语言:爱情是如此的重要,岂能让父母和他人来左右!

柳留梅最终没有被怪逻辑绑架,她下了铁一样的决心要去那个“湖光山色润佳人,三坟五典育才子”的地方。自然那个地方并非是什么都好,穷地方出低级劣质流氓,富足地方出高级龌龊痞子。但是如何突破大嘴巴校长的防线?他想到了南方的小脚校长,拨通了校长办公室的电话:

“谁,请讲。”包校长的磁性的声音。

“包校长,我是柳留梅。”

“啊!柳老师,我正想找你,调动进展到什么地步?”

“欲进无展啊!”

包校长笑了:“你的脚很大啊,脚大就不能固步自封,原地踏步。”

“可这里的坎太高。”柳留梅正要诉苦,听得对方手机铃声响起,校长说他等会电话打过来。怎么对包校长说这里遇到的阻力呢?书记不松口,请调报告他不签字,脚大能去踢他?

一会包校长打来电话:“我们再聊聊吧。”

“我们校长说,已给我排好比毕业班的课,说是送走毕业班再说,他这是缓兵之计。党支部书记放风说,教师中党员一个也不能调离。我真没门了。”

“你要离开的决心有多大呢?”

“校长,你让我试讲的文章是《噪音与生活》,你这时候还要问我离开的决心多大,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噪音啊,不是吗?”

小脚校长呵呵的笑了起来:“贵校的校长真的要把你封杀?”

“我真是无法突围了!”

“那就不用办调动了。”

柳留梅心里咯噔一下,看来包校长知难而退了。

“柳老师,我们也估计到你的调动有困难,我们研究了,实在调动遇阻,可以考虑你不必办调动手续,直接来我校报到,带上你的大学毕业证,教师资格证,还有党的关系一定要转。暑假后的课先给你排上。”

放下电话,柳留梅哭了起来。当天,她又赶回市里,对艾教授说了包校长的意见。

“不去行不行?”艾教授看着柳留梅在起草辞职报告,“书记那样挽留你,父母也不赞成你走。”她真的要启航远行,他内心真不是滋味。这时柳留梅的手机短信亮了,一看是白琅来的:在哪里,晚上请你吃火锅。201314。她赶紧删除。201314老头子可能不一定看得懂,那意思是:爱你一生一世。

柳留梅这时有点心烦,升出一股无名气:“一直捣鼓着要我离开的是你,事情到了这个拐点,要我退下的还是你?”

柳留梅硬邦邦掉给艾椿一块石头,头也不抬的依然在修改她的辞职报告。

艾椿沉默,柳留梅没有说错。要柳留梅离开这个呼吸和生存了二十多年的家乡城市,确实是艾椿的主张,他是始作俑者。

事情往往如此,事情的反对者甚至是扼杀者恰恰是倡导者!军阀段祺瑞制造三一八惨案枪杀游行的学生,蒋介石当时也很气愤反对,可后来蒋介石也把枪口对准这手无寸铁赤手空拳的游行示威的学生,而蒋介石并不是最后一个暴君。反对者变成倡导者,历来如此!

艾椿应该承认,他一直是打着“这地方太穷”的幌子,要柳留梅去南方的。他曾想,去另一个没有熟悉面孔的地方,柳留梅可以同他携手走在温熙的阳光下了吧?而以后即使分道扬镳,天各一方的两人分手的也利落些。这是一个有文化的男人的渺小的自私,是卑劣!文化并不能使人一定高尚。

起始柳留梅是很坚决的,“我哪里也不去!”后来去了一趟上海,拓宽了她的眼界,原来同一个国家里的生活的环境竟是这样的不一样,而那地方的教师上课水平,也不过如此而已。上海之行,使柳留梅重新认识了自己的价值。而状元之乡那位校长的一再相邀,基本上动摇了柳留梅的坐地不动的决心。

促使柳留梅递交辞职报告的幕后推手是两个男人:同艾椿分手她的良心不安,而在原地拒绝琅她力不从心,她头脑里的两个男人,像空气一样包围着他,他陷入了迷惘。

在柳留梅十分苦恼的时候,她想到了算命,她找到一位似乎有仙风道骨的算命老者。老人长髯飘曳,他让她在一个好像是出土文物似的泥陶罐子里摸字,柳留梅随手掏出一枚塑料圆片,上面写着一个很端正的楷体字——嬲。柳留梅不免有点晕乎,怎么会是这个字?她真正的服了算命先生的狡猾用心和汉字的构造智慧,作为高中语文教师的她完全知道对这个字的释义,是戏弄或纠缠的意思 。

老者拿起矮桌上的纸扇,眯起眼摇了两下,然后又把扇子轻轻的放在一本近于破烂的《易经》上,干咳了两下:“你这一生有贵人相助,他们或明或暗的庇护你,协助你。”这时柳留梅想到了艾椿,想到了中学和大学时代的几位哥们,想到了老校长以及南方的涂校长包校长,白琅也算的上是一个吧?这些男人确实很呵护她的。

“这个字中有三个主笔画,是三个撇画,都是向左,并稍上拐一点。”老者又拿起了纸扇,敲了下右手掌,“这个左边的撇是东,这个右边的撇是南,大妹子,你宜向东南方向刨食。”柳留梅心里为之一动。

老者摸了摸几根马尾样的花白胡须:“恕鄙人直言,一阴两阳,阳处前面后面,阴则居中,这个夹在中间的阴,面朝或面拒一阳,背倚或背负一阳,向乎拒乎?倚乎负乎?全在于机缘吧。”

老者微微启开眼,端起一把有点油腻的紫砂壶,呷了一口茶:“不过,这‘后面’怎讲?后来者是后面,幕后的是后面,年小的是后面,年长的也可说是后面。这‘背向’又怎讲?可以是背靠,可以是背负。”老者润了一口水,闭上眼继续说:

“这里有个‘机’,看大妹子是个心灵聪巧之人,自当斟酌会意。”他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慌乱,勒一下白胡须,目光慈祥:

“我看大妹子器宇畅扬,虽眉间有些许晦色,但无大碍,一生尚属平安,事业有成,你的事业在东南方向。”现在谁不知道中国东南好啊 !聪明的老一休。

江湖上的上乘的算命先生,只要略具揣摩术,懂得人爱听好话的心理,知道来算命的都是带伤来的,许多是迷途之羊羔,需要用是是而非的理性的动听语言,轻抚尘世间众生的心理创伤,他们比之时下的所谓的思想工作着或心理医生要强许多。他们也很关心时代潮流,年轻人都爱沿海地区,所以有东南方向之说。末流的算命者,往往故弄玄虚,甚至吓唬人,不抵是个杀手。柳留梅不太相信算命的一套,但算命先生的言说多少松动了她心里的结。

“人之感情一事者,听天命尽人事也。付出了,能否收获,在天不在人。三生石上已订一笑之期,非两厢所能择耳!”算命先生眯着眼,抑扬顿挫。

心结总赖自己解,人事在天更在人,麻衣相法总难信。

从算命摊上回来,柳留梅决心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柳留梅思虑命运的时候,爱椿教授也想去找秦根,他长期研究《易经》六十四卜,懂占卜,非算命摊上装神弄鬼之流。正想念秦根,秦根自己上门来了。

当秦根得知艾椿共处了几年的小女友要离开这个城市,不免大惊失色。

“神经啊!已经定了吗?”秦根的嘴里已缺了一颗让烟熏黄了的门牙。

“钉子已钉在铁板上,”艾椿递给秦根一支中华烟,那还是他为柳留梅的调动拜访教育局长时买的。艾椿望着秦根发黄的烟熏的手指,苍老的面容,从缺牙的嘴缝里冒出的烟圈。艾椿不免有些伤感,这同他第一回登门求教时见到的的老秦不一样多了,那时他春风满面,老当益壮。如今他真显老了。别的老人就是一面让你惊怵的镜子,自己也是越来越被无情的岁月腐蚀,面部的丑陋衰老俱来。也许柳留梅走得正逢其时,她正年轻,也许让她离开自己是正道。老树着花不一定是喜。

“你不能让你的女弟子离开,我就犯了让我的鞋外出做生意的致命错误。我们夫妻十五年了,我想女儿都半大姑娘了,这个感情的根应该说扎的很深了,她外出做一点小生意,长点见识,补贴些家用,透透气,未尝不是好事啊。外出的第一年,她每年回家*次,久别胜新婚,在外做生意虽很累,但我看妻子精神状态很好。第二年往家跑的次数少了,到家后也不像第一年那么激情燃烧了,我问她为什么对夫妻生活冷淡,她说不就是那么一上一下?我不该忽视她的简单化感觉。第三年基本不回家了。”

秦根把快烧到手的烟蒂擦灭在烟灰缸里,“今天本不想来的,心里闷便到处乱转,到了你们的大学,才想到进来聊聊的。昨夜里我给娃他娘写了一封长信,数落她的无情无义,现在我苦于收集不到证据,肯定有第三者插足! ”

秦根像现在许多老人一样,不用手机不用计算机,依然靠写信沟通,任何时候都是那么端正的蝇头行楷字。

秦根有点愤愤然:“我给我的小冤家写的信,一封又一封,石沉大海,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现在她电话也不接了。”

“你不能去一趟么?”艾椿教授说。

“现在她住在她大姐家里,我同这位我女儿的大姨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当年她是最反对她妹妹跟我闹恋爱,可她自己也是个另类,找了个小丈夫,比她小了近二十岁。她自己另类,就不允许自己的妹妹另类。我发现这世上反对你的往往是你的亲近的人,反对陆游深爱妻子唐琬的是陆游的母亲,这老东西非把好端端的儿媳妇逐出家门。还有那个慈禧,把光绪推上去的是她这老东西,后来把光绪拉下来是她,软禁光绪的也是她,推拉有术,恶棍一个!”

“那也不一定啊!”艾椿教授望着因激动把烟卷吸倒的秦根,满屋里弥漫着海棉烟嘴燃烧的焦味。

“亲人间能互相理解的并不多。”秦根说。

“我的女儿女婿就很支持我同女弟子的相爱,女儿见我老动摇犹豫,就数落我说,老爸,比你女儿还小的女孩能爱上你,是容易的吗?至少说明我老爸身上有值得人爱的地方。我老爸善良,还有点才气,男人味很足,老脸上棱角分明,身材挺拔,很重情义,这些都是我老爸的动人之处么。老爸今生今世能得到一位有才气的女大学生相爱,我当女儿的也很骄傲么。你苦恼什么呀?老太婆有啥好啊?有几个老妪真心同你过呀?两个老态龙钟的人整天厮守在一起,能做到相看两不厌么?当然原配老夫妻除外——你看我女儿就是这样训示我的。”

秦根笑了起来,“还是你女儿好啊,你知道我那个半大不大的女儿说些什么?她说,爸,妈不爱你了,妈对你找不到爱的感觉了,你就不要勉强了。我们班上有个十分捣蛋的男孩,很多人讨厌他,我不仅不烦他,还有点喜欢他。我也说不出什么原因,感情这档事说不清,也不能勉强的。爸,你先前是动物园的管家,你们那里那个男老虎刚刚,就是不喜欢女老虎皎皎,在一起就咬架,可刚刚就爱跟女老虎美美相处,动物都这样么,何况人呢?还有那群猴子,那个叫白头的猴王现在威风扫地,女猴们都离开她了,因为它太老了。我想妈可能嫌你老了,你就认命了吧——你看这是啥话呀?”秦根说完兀自苦笑了一下,萋美的笑。

“当初嫂夫人要出去做生意,我就不太赞同,有句歌词说,风雨中你别出行。这个世道风风雨雨,生意场上是鱼龙混杂,嫂夫人又不是一般的倩丽,我那时确实为你夫人外出经商担心的。何况那时你女儿又正上小学,可你经不住内人一再鼓弄。”

“我看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烧洗买菜,围着锅台转,过的挺单调,有时觉得她挺可怜的,我这个家对没有工作的年轻的妻来说,好像动物园里的铁笼子,有时觉得她就像某种在笼里的动物。年轻的时候读鲁迅的《伤逝》理解是肤浅的,那个不乏勇气追求婚姻自由的子君,她最终死在婚姻里,子君是在恶劣的社会环境、贫困、寂寞单调的精神生活的重压下死去的,我的妻子这么多年来跟着我也真不容易啊,她受到的舆论压力不比子君少和轻,因为没有工作,在这个城市也无好友,日子过的也寂寞,我不能让她成为现代子君,所以我同意她出去做生意。我也考虑到妻子是位美人坯子,虽入中年气质还在。而社会中许多人又愈来愈没有羞耻,所以多年来我是金屋藏娇,一旦放她出去何尝不担心呢?我妻子她除了身材特好,最俏的是眼睛,当年我就是受她的那双会说话的眼睛诱惑而发疯地爱上她的。”

“清代有个书生施万余,因为他的妻子眼睛俏丽,怕惹是生非,就把其妻的眼弄瞎了。”艾椿说。

“假如她已经不爱我了,我只是希望她能碰到一位真君子,踏踏实实的能爱她,不要亏待了妻那双俏眼,我也就放得下心了。”秦根说。

“你也不要想那么多,各人头上一片天,风雨阴晴只有听造化了。”爱椿劝慰道。

“主要是一时难以割舍,我这个人也许不该娶妻交友的。小学毕业时,开过分手的班会后,我便大哭一场,又病了一场,舍不得各奔东西的同学。旅途上也是这样,坐长途火车下车时,与同位的旅友告别时总有很浓的依依惜别感。感到与我相遇、相伴的人,他们是我生命的一部分。真不能想象到时候妻子要同我彻底分手,我能否支撑的下去。”

“假如缘分尽了,老兄也不必勉强,不必过于自伤,善于忘却过去。”艾椿安慰着秦根,“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理论上应该是这样,可是感情上的弯子实在不好转哪!”秦根长长的嘘了一口气,“教授,待你那位女弟远行后,假如有一天她对你不理不睬,你再去品品个中滋味吧!我现在已经不忍去我们动物园的猴山,那个被年轻的猴王夺走了妻妾的前老猴王,局促一边,形单影只,我们是同病相怜哪!不过,老兄,我是相信得失论的,有得有失,得中有失,失中有得,妻子曾经给了我甜蜜无比的爱情,我是充分的享受到父女、情人、朋友、夫妻、母子这兼而有之的另类两性生活的愉悦。上帝妒嫉了,给了我现在的痛苦。”

艾椿不免悲从中来。他忽然想起英国诗人邓恩的话:每个人的死亡也是我的死亡,丧钟也是为你而鸣的。

拙作去年迫停在76回,因心脏病昏厥。恍惚间押至地狱,遇兰陵笑笑生,押卒说他因写《金瓶梅》,污染风俗,坐地狱到底。忽接阎王旨:“查《今生不应有恨》的庸夫,阳寿未尽,但写老少恋同性恋等,寄予同情,一些地方文字不洁净,有伤风化,着打五十大板。放回!如续写时不认真改正,同兰陵笑笑生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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