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留梅想,这女人一定挺主观,还没有征得自己同意,就把空调关上了。但一会,果然房间里不那么闷了,也不觉得烟味有刺激,这淡淡的烟味,有点像自己老公嘴里的烟味,她对中年女人生出些亲切了。
“妹子,你说我是真的为名为利吗?我真的要嫌弃小学么?中学教师那么累,特别是教语文的。我在小学教语文近二十年,现在都不用备课,也无中考、高考压力,何乐而不为?我考研是争一口气,我丈夫是中央党校的所谓在职研究班毕业生,后来提拔为镇长,不久又到县里当局长当副书记,地位节节升高。他有了所谓的高学历和官位,就赶时尚找了二奶,理由倒是冠冕堂皇,我没给她生个儿子,是为了传宗接代。这是个势利的官本位的时代,是忘恩负义的时代,是厚颜无耻的年代,是怀抱情人的时代。你抱怨你同他争吵都无济于事。”
“这种人一定是陈世美。”
“我家那位倒不同陈世美,没有杀妻之心。”
这有没有杀心的人怎么来判断呢?
“可我受不了丈夫心里装了另一个女人。为了这次考研我默默准备了两年,我一旦拿到录取通知书,第一件事就是离婚。”
柳留梅翻了个身。
“我离婚后马上再领一张结婚证!”室友起身掐灭了烟头,穿着绣花的三角裤在屋里溜了一圈,扔给柳留梅一块口香糖。柳留梅望着眼前这个女人,有近乎魔鬼似的身材,只是*已很稀松,近乎扁平,这是岁月的恶作剧。想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人坯子。柳留梅不知道如何解读这个女人。
“我的第二个比我大二十九岁,达标的老夫少妻吧。”
“真的?”柳留梅一下兴奋的坐了起来,仿佛找到了知音,“你不是为了报复你丈夫吧?”
“我的老娘是基督教徒,他从来反对报复,报复的结果其实也伤害了自己。婚姻这码事可能是讲缘分的,当我意识到我的婚姻危机已不能缓解的那个暑假,我去了太湖疗养,遇到了我中师时教我们书法美术兼英语的老师,他也在那里疗养,经常在湖边写生,他已不再是当年的身体健硕的中年人,年龄虽过花甲但并不老态龙钟,这可能同他与艺术结缘有关,我记得他的妻子是很俊俏的音乐教师。他告诉我他的妻子五年前,因附近一家化工厂泄漏毒气中毒病倒,不久就离开人世,他因为在外写生才躲过一劫。因为是师生,因为是他乡遇故知,因为是风生水起,在疗养结束时彼此都在心壁上重重的刻上了一笔。”
又是一个师生恋啊!
“那你们在太湖边就定情啦?”柳留梅兴奋的问。
“那里啊,我并没有告诉她我的婚姻危机,我那时仍幻想丈夫离开二奶,中国的女人大多特重元配啊!只是后来老母亲知道我的痛苦后说的一句话使我下了离婚的决心,母亲说,自古戴了乌纱帽的人心黑不黑,就看他对妻子和对患难之交的态度。妈说,对陈世美式的的男人万不能留恋!可说实在的,我老公还不是陈世美式的人,他对我还挺好,不像许多男人,有了外遇,就冷落甚至厌弃、仇视元配。”
“戴上乌纱帽的人,有了情人,对妻子仍然很好的男人可是不多啊?”
“可是我从内心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男人!这样的男人同胡兰成差不多。我在疗养院看过《色戒》,说里面那个男人胡兰成为原型。”
“那你应该向张爱玲学习!”
“张爱玲同我不是一路人,人家是上海滩上的贵族小姐。”
“张爱玲对胡兰成还算宽容。”柳留梅说。
“我老公要是胡兰成这样的汉奸品性,我可早让他滚蛋。”
“胡兰成后来成了张爱玲的老公,这个张爱玲她知道胡兰成有妻还有情人,她还是同意做胡兰成的妻子。那时的张爱玲热恋还没有退潮。热恋中的女人却是弱智。但是后来看到胡兰成身边女人不断,心也就渐渐冷却。她后来到美国同一个老头子同居,大概也是求得身心的安定吧!晚年,胡兰成靠张爱玲作卖点,说了张爱玲的许多好,通过多种方式,企图同张爱玲恢复联系,张爱玲只是不理会,可见晚年的张爱玲并不留恋年轻时同胡兰成的那段姻缘。”
“这个胡兰成,他好像很善于迷糊女人,女人在他面前也一个个成了弱智,包括像张爱玲这样的所谓层次高的女性。有人说,胡兰成还有个优点,他并不因为有了情人而过分冷落甚至仇恨身边的女人。”
“我不信,那是给这个汉奸涂脂抹粉。他第一个女人玉凤病死以后,在广西时经人介绍,同全慧文结婚,这个女人一下给胡兰成生了四个孩子。后来全慧文得了神经病,我估计是她受不了胡兰成的婚外情。女人哪,她们的神经病大多是感情引起的,难怪有人说,女人的名字是弱者。后来,汪伪政权把胡兰成从上海调到武汉,胡兰成很快又同武汉女人范秀美好上,范秀美怀上孕后,胡兰成让她到上海打胎,上海妇科医院人流费高得吓人,范秀美没有这么多钱,张爱玲知道后,她当即拿出一只金手镯作人流费。张爱玲此举我倒并不认为她这是对胡兰成的痴心的爱,而是张爱玲天性中的善良所致吧,或者说她是个有狭义心肠的女性。胡兰成的低劣的人品和行事格调是不能同张爱玲相比的,很可惜她跌进了胡兰成的怀抱!从道德层面讲,胡兰成是一代中国人中特别缺失品德的坏男人。”柳留梅说。
“有人说张爱玲因为两个男人而成名:一个是胡兰成,另一个是美国的什么文学评论家,你是文科科班出身,又何高见?”
第二个男人不是正宗美国人评论家,是美籍华裔,叫夏志清,他同钱钟书是不错的亲戚,表兄弟吧。夏志清写了本中国文学史,很推崇钱钟书和张爱玲,他对鲁迅不高看,认为鲁迅的《故乡》等名篇有很大的自传色彩,其实世界上许多的经典无不带有浓重的自传色彩。夏志清对《红楼梦》评价也不高,这个人是典型的站在欧美文学立场说话的。公平的说,张爱玲的作品只能放在二流,而且并不是每部作品都好。夏志清对张爱玲捧得过高,至于汉奸胡兰成吹捧张爱玲,骨子里还不是在吹嘘自己?”柳留梅发了一通高见。
“也许是我文学水平低,张爱玲的东西我就是看不下去,我倒是很同情她的命运。”
“她的命运却是不济,姘上个大汉奸胡兰成,只因为胡兰成能所谓赏识她,一时情迷,乃至小日本投降后,胡兰成出逃途中还奔去一见,如不是见他身边又换了女人,张爱玲怕还出不了迷宫,但她精神上到死都没有挣脱汉奸胡兰成的阴影,有她的作品为证,如《色-戒》,字里行间不乏同情甚或赞美汉奸的流韵。有人从人性方面解释,说张爱玲的心是女人的心,女人的心总是很软的。”柳留梅又是一通议论。
“可女人的心有几个是很硬的呢?”教导主任长叹一声,“我家里的那个胡兰成,她的情人怀了他两个孩子,都让打掉了,我知道后心里好疼啊,我那胡兰成如果明对我说了,我是一定主动让位离婚的,让可怜的孩子生下来。这一点我能理解那位山西人老革命家的结发妻子,当她知道丈夫同女秘书有染,接连两次打胎,心疼不已,女秘书第三次怀孕后,他的妻子为了保留孩子主动提出离婚,崇高的人道啊!”
“无论高官和芝麻官,他们的结发妻子心里可是都很软。今晚我为你们这两个女人的善良和命运挺感动的。”柳留梅语带抒情。
“我没你说得那么心善,婚姻已挤逼到这一步了,散了为好。”教导主任又点上一支烟。
“那你为什么要选择你的老师,你不觉的他老吗?”柳留梅明知故问。
“不知为什么,当我决心离婚时,我就想到我的老师,女人是需要有个肩膀依靠的动物吧。我的老师是靠得住的,我记得我们上学的时候,我们班上就有好几个女生暗恋他,可他从没有发生一点感情上的倾斜,他一辈子没有男女花边新闻传说。至于他已是老人,也考虑过,但没当回事。”
“你没有想到他的年龄可能会给你的生活增添包袱,比如老年多病,甚至是老年痴呆症。”
“有病就照顾他吧,履行一个做妻子的义务,那也是心甘情愿的,不会觉得苦的,因为我爱他。”
“你第一个丈夫正当盛年,高学历,又当官,你即将有的丈夫年老,退休,平民,你不感到这种反差的失落?”
“感情上的事是不能比的。假如要比,我的老师也有他的优势啊,他的国画、油画都很好,英语也好,在疗养院,他给我每天补两个小时的英语。我更看重他的品行,不瞒你说,我已经去过老师家里,那次是突然造访的,心里苦找不到人倾诉,觉得他才是我的垃圾桶。他屋里的家俱都是旧的,屋也是旧的,收拾得挺干净,可不像许多单身老头,家里乱糟糟的。他把原来夫妻睡的大床撤了,换了一张小床,这个细节可感动了我。”
“唔,又一个启功!”柳留梅笑了起来。
“启功?”教导主任迷糊。
“已经是书画家的准妻子了,还不知道启功这位书画大师啊?启功他们夫妻恩爱,他在妻子去世后誓不再娶,为了表示将光棍进行到底的决心,撤了大床换小床。可我觉得挺可笑!那最好小床也撤掉,小床也能睡两个人啊,即使没有小床,打地铺也行。”
教导主任笑出了声。
“中国的儒文化熏出来的人就是道道多。不过你的老师比启功大师灵活,最终还要把小床撤去换大床。现在你去,就是大床了吧?。”
“我去的第二天就换成大床了,因为头一夜的后半夜,我从小床上睡翻到地上,因为是地板,没觉得疼,也没有跌醒,天亮才发现我睡在地板上。”
“你老师听不到你滚下来的声音?”
“他睡在客厅沙发上,早晨起来煮好稀饭后,又出去买来小笼包、油条,到八点半推门叫我吃饭,见我没在床上还惊了一下呢。”教务主任笑了起来。
“要跌伤才好,看老师怎么伺候你啊。”柳留梅笑说。
“他电话中说,新的大床已经预订好,地上还准备铺层毯子,生怕我再跌下来。等我们领证以后,他决定去我那里住,寒暑假再去他那里。”
“你不在乎老公可以当你的老爸?”柳留梅问。
“不在乎,我倒不太在乎别人怎么说。”
“那你在乎夫妻生活吗?”柳留梅在思念她的老公。
“我几乎没有想这些,至少在我这个年龄,是可以接受无性婚姻的,我觉得爱一个人,主要是有对方的的存在就行,对方的声音、气味都能让你心安和满足。没有对方的存在你会感到心慌意乱,无所适从。所以我是能理解同性恋的,彼此的魂离不开啊,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人是有魂的,一个魂容易飘来飘去,魂是要互相吸附的,这就是爱!把两个紧紧吸附的魂硬是血淋淋的拉扯开,多不人道啊!”教导主任语调缓慢而梦幻。
室内的电扇声音更响了,也更加寂静。室外起风了,天边亮起闪电,一会暴雨吧嗒吧嗒的打在室外的芭蕉叶上,室内的闷热逐渐消失。不知什么时候,柳留梅同她的室友在梦乡中发出的轻微鼾声彼此应和着。
一夜雷雨,天明放晴,早晨起床,两个女人已是姐妹般熟络,吃完早饭后,柳留梅带着室友去寻找石婆婆巷20号,这里胡兰成和张爱玲曾度过新婚蜜月。石婆婆巷现在还算安静,想那1944年时这里更为幽静,正所谓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但这样的日子其实没有一天过,因为胡兰成的妻子全慧文和姘头舞女应英娣还在,胡兰成的内心岂能安稳?岂能真正静好?只有一个女人的男人,内心才真正能享受安稳。更何况,当了大汉奸的人,心里能安稳的了?张爱玲的内心呢?也不会磐石般的安稳,那么一个心如发丝的聪明女人能不知道大汉奸的前景?
石婆婆巷里,民国时代住过一些名人,像徐悲鸿和蒋碧薇、潘赞化和潘良玉等,俱往矣! 两个在昨夜风雨中非议着汉奸、花心大萝卜胡兰成的风华正茂的女人叹息着。为历史为现实为自己。
拙作去年迫停在76回,因心脏病昏厥。恍惚间押至地狱,遇兰陵笑笑生,押卒说他因写《金瓶梅》,污染风俗,坐地狱到底。忽接阎王旨:“查《今生不应有恨》的庸夫,阳寿未尽,但写老少恋同性恋等,寄予同情,一些地方文字不洁净,有伤风化,着打五十大板。放回!如续写时不认真改正,同兰陵笑笑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