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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教授摸黑扶着楼梯靠手缓慢的上楼,到了六楼已经气喘吁吁。睍莼璩晓当年秦根把房子选择在最上层,说是为了他同他的鞋不受干扰的享受清静的两人世界。那时候的六层住房算是很高的了。谁知有高处不胜寒的这一天呢!
站在门外,见屋里黑黑的,什么声音也没有,过日子的男人屋里假如没有了女人,还成个什么样子?
秦根家里的防盗门和大门竟然都没有上锁,都只是虚掩着,这把艾椿吓了一跳,艾椿欲进又有点不敢进,好在艾椿带了一把小电筒,他把手机的号码打上110,一旦有事就按发射键。
这把精致的小电筒是柳留梅从学生那里没收来的。重点中学的学生学习压力大,往往回到寝室还猫在被子里看书,照明的就是小手电筒,可这是违反校规的,一旦发现就被没收,还得挨批。艾椿从柳留梅那里把战利品小电筒要了一个过来,他在这小电筒上看到了一个中学教师和他们学生的辛苦,学生晚上十点就寝熄灯,十二点之前学生知道班主任可能要查寝室,打着小电筒在被窝里看书往往在十二点以后,这把小电筒就是考试期间夜间十二点以后查到的。为了孩子的健康,多少中学教师牺牲了自己的睡眠时间。有时夜间睡不着,艾椿就会抚摸一会小电筒,觉得柳留梅和他的学生都是苦人儿,他们最缺少的是睡觉的时间,有时走路都打瞌睡,而自己是有足够的时间睡觉,但却睡不着。
一心岂能二用,此时不能想远方的伊人了,要紧的是弄清眼前一位世界上新添的一位离异者有无不祥之兆。
艾椿教授把防盗门和大门全部敞开,然后慢慢的向着这屋的主人集吃饭、看电视、下棋,撒尿放屁、打电话写信、会客扯淡骂娘、长睡短盹于一室的那个房间走去,小电筒的光束下,却没有见到秦根。
转身,见对面夫妇卧室的门敞开着,艾教授走了过去,微弱的光束照见大床下的人造革地面上胡乱躺着一个嶙峋身材的人,那正是艾椿太熟悉不过的光明磊落的秦根,脸上皱纹里满是痛苦的痕迹。艾椿将手背小心的放在秦根的鼻孔下,能感受到对方均匀呼出的热气,这才安下了心,人在人安全是最重要的。
艾教授在床沿上坐定,这才闻到整个房间的空气中掺杂着酒气屁味。艾椿教授不免一阵心酸。
甚矣!人的基本痛苦之一莫过于离异。走得了的妻子,搬不动的心疼啊!一种原本平衡合理生活的解体,往往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不合理的代价。
婚姻是有代价的,可世上多少男女明白这一点?为此,人类社会应该征收“婚姻危机责任费”,就像美国征收“征收经营危机责任费”,让男女明白及早遏止婚姻中的危机。尤其在中国,婚姻破产代价往往太大。不像西方人那样视感情的变化为常态,不知为什么,是否是因为基因抑或是儒家文化使得中国的绝大多数男人和女人,过于看重家庭情份,一旦遭遇情殇对身心会有巨大的摧残。
艾椿教授找到了电灯开关,打开灯后,首先要撒尿,晚上喝了两碗稀饭。进了厕所,发现厕所比以往干净得多。龙头里的水滴依然在不紧不慢的滴到桶里。撒完尿,艾椿方觉有些累,不由自主的歪倒在沙发上,墙上结婚照里的秦根和谢晴微笑的望着艾椿。那时五十多岁的秦根正沐浴在爱河中,没有一点衰老的迹象,头发还是乌黑的,完全不是苏东坡当年自嘲“白发苍颜五十三”。而正当妙龄的谢晴更是梨花一枝春带雨。结婚照里的秦根同睡在地上的白头秦根判若两人,岁月和情绪真能异化人哪。晰晰洌洌的细鱼落在窗外的树叶上,在静夜中沙沙的响。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但愿老友能承受得住这次离婚的打击,艾椿相信秦根是个硬汉,千千万万的男人,经过离婚八卦炉的淬火,成了一条条硬汉。
艾椿首先检查了电话座机,果然话筒歪在桌上的一本弗洛伊德的关于梦的解析的旧书上,难怪谢晴说电话打不进呢。
艾椿没有把秦根立即唤醒,他大概在弗洛伊德所看重的梦中盘桓。这里几乎是原汤原水,器具没有挪动的痕迹。不像有的夫妇离婚,分拆的七零八落。
话筒刚放好不久,便骤然响起电话铃声,终于吵醒了秦根,他直愣愣的望着艾椿,翻疑梦中人。艾椿拿起话筒,一听是谢晴的声音:“是艾教授吗?你什么时候去那里的,可急死我了。”谢晴在电话里急切地说。
“我接到你的电话后,就来这里了,我们正在一起呐,我的老朋友好好的,请放心。”艾椿对秦根说,“夫人的电话。”秦根懒洋洋的起身接过话筒,刚“喂”的一声,听得电话中“啪”地挂断了。那沉重的挂断电话的声音,可以想见谢晴的气愤。
艾椿给秦根泡了一碗方便面,吃完后,秦根苍白的脸上才有些血色。
“你怎么能睡地上呢?”艾椿责怪秦根。
“记得回来时是躺在床上的,我是闻着鞋留下的的体香入梦的。”
艾椿望着地上一个个空酒瓶,这瓶里装的是民工们普遍消费的酒精勾兑的低价白酒,“这种酒你少喝为好,伤肝伤肾伤神经。”
“对我来说,这是最好的安眠药。”秦根点上一支两元一包的低劣烟。
“老兄,烟少抽,抽好一些的。”
“我不是小平同志啊,晚年他的烟量减少许多,爱抽小熊猫。我哪有经济能力吸小熊猫?”
“学*吧,把一支烟剪成两截,这可以减少吸烟量。”
“我要像主席那么忙就好了,烟是无聊者的宠儿,退休了有太多的时间闲着,有人靠打牌、下棋、逛街、钓鱼、当顾问、闲扯别人的*等等取消磨余生,这些我都干不来的,只能靠喝茶抽烟混日子。”
艾椿不想在这时候扯人生、余生等话题。他用卫生纸慢慢擦拭座机上的厚厚的灰尘:“你怎么不把电话放稳呢?”
“是我把话筒拿下来的。”
“等回打个电话过去,道个歉吧!她这么晚还在坚持打你这打不通的电话,而且把电话打到你的铁杆朋友家里四处找你,这样的一个形体已经不属于你的女人,心还在你身上,世上能有几个?”
“我们办离婚的事,除了你和韩主席外,别的朋友没一个知道的。”
“办这么大的事应该和老友们通个气的。”
“怕一通气下不了决心,在这种事上,中国人总是劝和不劝离。她已经第三次提出分手,我想,这女人一旦动了离情,心也就不属于男人的了。我可以同一个心属于我的虽不在我身边的女人厮守,但不能同心不属于我人却在我身边的女人相守。再说,女人要分手,你懒着不愿分,你是个男人吗?牙一咬眼一闭,就把证拿到了手。小谢事后也说,没想到离得这么顺当。”
“我总觉得你们的感情没有干枯,为你们惋惜。记得当初对你们的另类婚姻,有人比喻为心脏移植手术,长不了的,最长不过三四年而已,可你们竟坚持了近五分之一的世纪。”
“从恋爱到大前天分手,应是7920天,去掉920天吧,这是最后的争争吵吵三年,我同鞋有过7000天的好时光。”秦根望着吐出的一个一个烟圈。
“可喜的是你们还有了一个可爱健康的女儿。”艾椿想起自己同柳留梅已悄悄的扼杀了一个不见天日的生命,油然而生罪恶感,越发觉得秦根活的光明磊落和大气,一切世俗的眼光、议论全不在乎,恋爱、结婚、生子、争吵、离婚等等,全在阳光下。这其实是一种大英雄的品质。
“可也多一个牵挂,这年头,一个单身女人带一个女孩不容易啊!我的经济又不宽裕,女儿以后要是考上了大学,学费也让我犯愁啊。”
“你总是不同意我的观点,这世上任何事物的变化,都能找到经济层面上的原因。如果你不是个穷文人,你们不会分手。史学家们谈到孙中山让位于袁世凯,大都说是孙中山品德高尚,从大局出发让出总统。哪是哪啊!千辛万苦得到的大半个江山,那可是孙中山的真正的情人,能轻易让人?实在是财政太困难了,处处捉襟见肘。武昌起义带来的想不到的胜利,可孙中山面临的是两手空空,没有钱,南方国库空虚,关税被列强控制。向日俄借款无果,连政府工作人员的工资和军队的军饷都开不出。而相比袁世凯那边,财大气粗。没有办法,孙中山只有放弃他最钟情的情人——年轻的雏形中的共和制新中国。这也是孙中山的主要的死因,本来他的肝脏就不好,他这棵有思想的芦苇过早折断了。”艾椿说这些历史掌故,可不是摆谱,是想从离婚的话题上岔开。
艾椿想起了没有见过面的友人伍教授,他一再说服小他四十岁的夫人,不能要孩子,他说难以给未来的孩子一个较好的生存条件,父母给孩子生命的同时,必须考虑给孩子一个什么样的成长环境。对于普通的老夫少妻的家庭来说,能否在经济上精力上承担起一个新的生命的重负呢?这是必须考虑的。
让彻底美国化的所谓文艺评论家夏志清捧红了的张爱玲,1949年中国改变颜色以后,张爱玲失去了她需要的写作土壤,也害怕新的执政党对她人际关系的清算,去了美国,还是很年轻的她委身一位其实已属潦倒的美国老男人,她和那个异国老男人怀过孩子,但终究没有让胎儿成人。为生存而写作的张爱玲同她的老病的美国老男人,显然无法承受一个新的生命。
“你说的也许是对的,经济固然重要,但我总觉得夫妇最终尿不到一起,还有比经济更重要的原因,冥冥中的原因,说不清楚的。”秦根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