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熬的小米绿豆稀饭,你吃一碗。”谁知老多一连吃了两大碗,这本来是艾教授吃三顿的稀饭。一个人怕动锅,经常煮一次吃上几顿。
“我一再说,没有什么比小命更重要的,生命第一,感情第二,事业第二。该吃得吃,该睡得睡。”
多副教授抹了下嘴,从身上掏出一叠百元大钞:“还给你,我代她感谢你。”
“我说要你还了吗?那明明是叶酸妹向我借的么。”
“我不拿出这钱,能心安吗?另外你看还要不要再寄点过去?”
“以后再说,别动作频频,你让人家安定些,她信上不是说她还没有完全的自由么。”
“我昨晚想了半夜,她这信上画了她所在村庄的位置和进入的小路,这是给我们看的,是否需要我们设法解救?”
“假如她需要解救,以她的文化,在杭城就可以想到办法。我估计她决非是完全的被劫持。你的儿媳妇一而再的胡闹,而她眼看你也没有办法,这才离开你,不幸遭遇到那个痞子,温柔劫持,看来这痞子还是有点心机和能干的,他是连骗带哄取得她的一些好感。女人么,当她失意的时候,是很容易掉到别人温柔陷阱里的。”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处境困难,造成这个结果,我有很大责任,我很想见一下她。信上说是很想我的。”
“你想去她那里?”
“是啊!”
“你单枪匹马去救美?”
“我想请你陪同我去。”
艾教授想,要是拒绝吧,不够朋友,多卿一向视自己为知己,学问上他一身傲骨,要不凭他的一肚子学问,特级教授也够了,可他从来对自己很虚心,自己遭遇生活中的困局,他一向站在自己一方,这个人的“士”的气质很浓。而他基本上对自己无所求,这样的朋友也是很难得。现在人家找你帮忙,你能回避?主要是这一去风险较大,即使公安系统解救被拐女人和孩子,也是兴师动众,你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子能管什么用?
“这样,我们下棋决定,你要赢我我跟你去,这叫由天来安排,三局两胜。”
两人的棋艺其实是不相上下,只是艾教授发挥的好一些而已,创意多些,赢的次数多。这个创意或创新无论在艺术、经济、政治各个领域都是不能少的。
多副教授没说什么,摆开棋,让艾教授先走一步。没有料到的是第一局不到半小时艾教授的老将当了俘虏,总结一下是两次关键处下出昏着。这下棋同人生一样,关节处出不得错。
第二局,耗时一个多小时,艾教授经过拼死抵抗下了个和局,他意识到外出的一年多时间中,对方的棋艺却有长进,他该不会是去他妻妹那里,同妻妹较量中提高的?这不太可能。
第三局耗时几近两小时,但在残局中艾教授又下了个不该下的昏着臭子,推盘认输。其实下出臭子不只是大意疏忽,也还是对方力量的压力所致。
艾教授不知,这一年中对方遭遇情殇,为排解寂寞,常去棋摊练棋,同一位看似邋遢的老头对弈,老头可是棋坛高手,隐居闹市,收几个摆摊小费,他一般不赢你棋,但你啊要赢他可不容易。同高手交手焉能不长进?情场失意棋场有获,此长彼消。而艾教授外出一年多,整日看他的摩按机小店,几乎忘记了棋坪生涯。这一同比中,就显出差距。
下棋结束,老多说:“老艾,我以为她怀的孩子是我的,临别前一宿,她是特别的激动。我的孩子生在农村,起跑线上就输了。”
艾教授不苦不甜的笑道:“老多你真是,孩子还不能确定是谁的,就在计算他的前程,这中国的父亲和母亲啊!”
就这样艾教授陪同棋友决定去河南西华县山格拉里一趟。其实,即使艾教授赢棋,他也不会推辞多情的求请,这人生在世,绝不求人的人怕是凤毛麟角。
好在多副教授已经退休,已有自由身,不必再请假。艾教授首先去找市公安局刑警大队长,求教如何解救?同他也有几年没有叙过师生情谊,刑警队的人说;“老同志,你还是老皇历,我们的队长早上调局里当副局长,去年又外调到外省某市当公安局长啦!”
刑警大队长正直中年,又有在职研究生学历,人又能干,应该受重用。艾教授为曾经的三个月的学生高升而感慨,世俗一向认为,高升总是比不升、下降或进大牢要好。
大学行政大楼学工处处长是本校中文系的毕业生,他的论文《论冯延巳的爱情诗》,是多教授指导的,艾教授要多卿去找下他的老学生:“你去问他我们大学特别是文学院有没有从河南西华县来的,或有没有去那里工作的毕业生,只要有我们就可以去找,亲不亲母校人,校友见面总好说。要不我们去那里岂不成了个瞎子?你去行政楼一趟,不是乞求人,掉不下你的面子。”艾教授知道多副教授一身傲骨,尤其不愿同大小官僚打交道。但是为了他的叶酸妹,他去找了学工处长。
学工处长对他的老师很热情,连忙让手下工作人员查找现有名册和档案,还真的找到了去西华工作的两位毕业生,一位当了教师,一位是选调生。于是记下了两人的姓名和地址。
反正两位都已退休,没人过问的老孩子。不日到了西华,先到县郊区一所中学去找校友,他是文学院的毕业生,然而很遗憾,校友已经于大前年应聘去广东珠海一所中学。
那位选调生离叶酸妹的村子到不是很远,原是学校政法专业的毕业生。决定先去拜访这位选调生。于是坐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经三个多小时的颠簸下了车后,又搭了一辆小拖拉机,缓慢又更为晃荡了两小时,几近旁晚才到了选调生的村子,村上的人说,村长已于去年回家休养,至今未归,可能不回来了,他在这里累出了病。现在已经来了另一位选调生。选调生是国家从大学生中选出的人才,先去农村基层当村官,在广阔天地经受锻炼,少部分冶炼成钢,一部分则吃不了苦而设法跳出八卦炉,后者是多数。
继任的选调生村长知道两位老先生是前任的大学老师,很热情的接待了:“今晚两位老师就在我们村委办公室委屈一夜吧。”是晚,村长招待了一桌饭菜,席间说及两人这次来西华的目的,村长对两位老知识分子的侠义心肠肃然起敬,但是他叹息一声:“这种事我先前没来农村时,听到有女人被拐卖时也很气愤,可是来这里时间长了,耳闻目见,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农村的贫穷地区,男人当光棍的比比皆是,这是个社会问题,影响社会安定。外出打工的光棍,能够带一个媳妇回来,更能够带一个有肚子的女人到家,大家会树起老母指,觉得这小子有能耐,会恭喜他。至于他用什么方法弄回媳妇的,则不用也不必多问。作为基层村干部,看到光棍有了媳妇,和和美美生活,村里又多了点人气,总是高兴的。即使知道这女人来路不明,也只是睁一个眼闭一个眼。这样你就明白为什么公安局来解救被拐妇女,多少有点像日本鬼子来村里抢女人一样,得不到老百姓的配合。”
艾教授点了下头,觉得许多事理关在房子里是想不明白的,高高在上当不了好的设计师。
“所以,老师明天去的话,要慎重行事,要注意安全。”
是晚,艾教授两人被安排在前任村长住的房间,艾教授发现桌上有面镜子,镜子的后面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两位男女青年,那女的酷似洗婴。艾教授问现在的村长,他说照片中的男的就是前任村长,女的就说不清了。艾教授也只能是遐想,假如是洗婴,那她怀上的孩子是这位选调生的吗?她是否不愿拖累男友,让他一心在农村拼搏而选择离开?
艾教授敌不过一路颠簸的极度困倦,从遐想中跌入梦中。
第二天吃完早饭,村长就弄了一辆小拖拉机,送二位老侠客去了叶酸妹的落难地。首先找到了艾教授寄钱的那个人,原是一位被清退的老民办女教师,是同情叶酸妹的老大姐,但她绝对不对叶酸妹的遭遇置喙。她说寄来的钱已经交给妹子,真是雪中送炭。但她本人现在正在保胎,不能外出,无疑是见不到叶酸妹本人。老大姐希望他俩不要久留在村里。
环顾四周,还有不少低矮的草房,路面和沟豁内到处是废塑料袋和垃圾,中国有许多农村还是个大垃圾场。这塑料的发明,是人类最糟糕的发明,世界不发达地区包括中国在内的千万农村都被塑料垃圾包围。
当天下午两人就离开了叶酸妹的村落,因为已赶不上去县城的班车,就在附近的旅社和衣将就,旅社实在是太脏,就拿出带上的小象棋下了起来,多副教授似魂不守舍,接连三盘棋都败北,一盘棋输赢十元,掏出了三十元。将近十一点,听得外面有动静。有人瓮声瓮气在问什么,但小旅店老板的声音听得清楚:“我店里没有你所说的两位城里来的老头,去别处问问。”仿佛还听到一位女人的哭声。旅店老板很快关门熄灯,连旅客房间的昏黄的灯也熄灭了,棋坪战争只好休战,两位便和衣而卧将就到天明。
第二天起床不久,旅店老板神呼呼的对艾椿和多卿说:“昨夜有两男一女来问我店里问有没有城里来的两位老年人,看似附近农村来的,其中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我认识,是这里的老大,惹不起,我给打发走了,看样子是找你们的。要是你们的朋友好说,要不是呢,两位就早些离开这地方。我们开个小旅店图个旅客的平安最要紧。去县城没有直接的班车,中间要转次车,头班车到这里是六点四十,还有二十分钟。”旅店老板看了看手表。
艾、多两位谢了旅店老板,付给了六十元住宿费,决定立即去等车。
当天离开了西华县,第二天登上了火车,安顿下来,两人想下棋消磨时间,不想小象棋遗落到小镇的小旅社。艾教授颇有点小伤感,这小棋盘跟了他时间已久,当年他陪老伴四处求医,总是带上它,老伴能下暗棋,把棋子有字的一面合上,下的时候再翻过来,有幸先翻到“车”或“炮”,就大开杀戒,杀的对方不也乐乎。老伴病情平稳时,她还能下几把暗棋,病中和陪伴病人的岁月,能找些小小的乐趣也是好的啊。如今老伴早走,这有着老伴气息的小棋子也离开他了,能不伤情?老伴还有个拐棍留下,不意大前年有回去医院看病,因重感冒身体悠忽,便带上老伴留下的拐棍,不意从医院回来忘在出租车上。老伴的东西一样样的失落,但愿失落的东西之魂能回到老伴身边。焉知东西无魂?
想着想着,艾教授在列车车轮强压铁轨的沉重之声中迷糊过去了,这两天他的心很累。
多副教授心更累,但他想睡也睡不着,凭窗凝视车外的斜雨,思绪翩迁。此行不远千里来寻觅小友,却是空空而返,真是失落到家,为什么不留下些钱转交给她呢?又怎么那么胆小呢?有人夜间找来,难道一定是坏人?为什么缩在房间不见一下呢?两个大男人,论起史上之事,往往慷慨激越,气贯长虹,可一在现实中就胆小如鼠。没用的儒生。
男人的钢性哪里去了?他脑袋里忽然飘荡着河南汤阴人氏岳飞的《满江红》旋律: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
正在这时,有位蓬头垢面的女孩从列车那头走来,扑通对他下跪:“爷爷,你怎么在这里?救救我吧!”
多副教授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但当他看到女孩后面站着两位面带凶相的大男人,他有点明白,镇静了一下,扶起女孩:“俺孙女,我们好找你啊。”
“老头,是你孙女?”其中一位大块头男人狠狠的问。
“是的。”多副教授语气坚定。
“那证据?”
“证据是她见我就下跪。为是么她不向别人跪下?”掷地有声。
其中一个男人要拉女孩,多教授用身体护着,他觉得护着的是他的叶酸妹,此时他要做一个无所畏惧的真正的大男人:仰天长啸,壮怀激烈------
艾教授給吵醒,懵懂一会也就弄明白这女孩大概遭遇可恶的人贩子,多教授大义认为亲人。旅客虽多,但没有一个出来公开站在多副教授一边,艾教授对女孩大声说:“你爷爷可想死你了,总算在这里找到你。”人贩子见其他旅客没有加入,只有两个老头对阵,气势依然汹汹,而且看样子还不只是两个人。车上的民警不见,服务员也不见面。
艾教授感到情况太诡异。
“我门到站了。”说时,一脸凶相的男人要来夺女孩,多卿想到夺走了叶酸妹,又要夺走一个: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胳膊一挥,将一脸凶相的男人撂个趄楞。火车已缓缓停下。两位老书生岂是一帮歹徒的对手,正在推搡时,忽听得一声大叫:“光天化日,不得无礼!”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位披头勇士跳过来,横在女孩同人贩子中间。
拙作去年迫停在76回,因心脏病昏厥。恍惚间押至地狱,遇兰陵笑笑生,押卒说他因写《金瓶梅》,污染风俗,坐地狱到底。忽接阎王旨:“查《今生不应有恨》的庸夫,阳寿未尽,但写老少恋同性恋等,寄予同情,一些地方文字不洁净,有伤风化,着打五十大板。放回!如续写时不认真改正,同兰陵笑笑生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