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椿没有接话,在异国听《梁祝》,他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淌下。《梁祝》这首名曲,是两位热血中国青年在一九五八年写的,那时的中国青年特别特别的纯洁,校园里不见男女半点亲昵,也许因为这样的清教徒式的环境,才能谱写出如此震撼人心的爱情旋律。
当晚,待孩子安睡后,洗婴同母亲有场对话。
“妈,你当时在农村插队时,对毋士禾的印象如何?”
“这个人是本地城市插队知青,脑子很好使,也有点义气,有次我说想喝老母鸡汤,他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只母鸡,有意思的是他不敢杀鸡。我杀好后,他支起地锅,把鸡汤煮好。说实在的,我至今没有喝过那么鲜的鸡汤。”
“你可是一锅鸡汤喜欢上他?”
“毋士禾的父亲是城里的干部,他是靠着父亲的活动,招工进城当了工人。我们上海知青回到上海比登天还难,能进城当工人就是幸福。毋士禾也确实为我进城活动过,我感激他。”
“所以,你喜欢他。”
“要说喜欢,是他先喜欢我,但他没有直接说爱我,那时的青年人没这么直来直去。他说她母亲喜欢我。他的母亲是昆山人,同我父亲是同乡,我去他家做客时,她母亲是挺高兴。”
“妈,毋士禾在你的农村小屋里,可写过什么悔过书?这是份真的还是假的悔过书?”
沈岚不清楚女儿为什么问起悔过书,她也不知道艾教授为什么同女儿说起这份悔过书。想了想,事实求是地说:“是被迫的,是被你父亲强迫写的。”
“那你为什么要交给艾教授?”
“我并非有意要保留这份悔过书。后来偶然发现了,就想归还给毋士禾,让艾教授在适当的时候转交。你父亲不在人世,当年毋士禾也并没有强暴我,把悔过书交给本人,也算事情了了。这人到了一定的年岁,该了的要了!”
“可是,妈,事情并没有结束。毋士禾可能卷入伤害我父亲的案子中,成为犯罪嫌疑人。”
“根据我同毋士禾的多年接触,他不太可能伤害你父亲。”
“根据是什么?”
“你爸虽是我插队地方的本地村民,有家族势力,但是毋士禾也有一帮附近城里下放的小兄弟们,人数也不少。毋士禾是他们的头儿,说要报复,那时就可以报复,毋士禾却没有报复。再说,他连鸡都不敢杀,还敢杀人?这个人志气大,但是处事比较谨慎,对人比较宽容,要不他也成不了今天一番事业。”
“妈,你觉得,我的父亲有没有可能是毋士禾呢?我的基因是否有毋士禾的呢?”
沈岚叹了口气:“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始终很疼你的。他早已经不在人世,地下有灵的话,怕还在惦记着你。”
第二天,应洗婴婆婆的邀请,艾教授去洗婴婆婆家作客。洗婴的的公公已经过世,墙上挂着老两口的站立合影,丈夫要比妻子高出一个半脑袋,估计有一米八以上,高大魁梧,典型的日耳曼民族的气质,他的夫人却是小巧玲珑。这世上处处有对立的和谐。绿娣更多的是接受了母亲基因遗传,一样的姣小玲珑。
艾教授送上一罐子上等的西湖龙井,这是毋士禾给准备的。
洗婴婆婆很高兴,彼此的交谈由洗婴当翻译。女主人虽说已过花甲,但并不显老,她上身穿件红外套,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老人问“龙井”的意思是什么?艾教授说,这茶叶产于杭州,杭州有个美丽的湖泊名西湖。在我们中国,江海湖泊都同龙联系在一起。这茶叶产于有龙的湖的岸边。我们宋代有个诗人苏东坡赞美龙井茶:欲把西湖比西子,从来佳茗如佳人。
洗婴的翻译也很到位:这茶叶产于美丽的湖边,湖里有威武的大龙。中国的一位大诗人把龙井茶比成美好的姑娘。
“啊,大龙,姑娘,刚同柔的结合,这就是中国。”女主人竖起大拇指。
“我们一家都要感恩中国,我父亲是犹太人,他是位工程师,有自己的工厂。希特勒逼迫犹太企业家廉价出售产业,有限期离境。父亲想去美国,因为美国设立“美国犹太人共济会”,为困难中的犹太人提供400美元帮组。德国犹太人能不能去美国,关键是能不能拿到一份去满洲国的签证。因为只有取道苏联,再进入所谓满洲国,贵国的东北。从那里转而去上海,在去美国。满洲驻德国公使馆的一位王先生是位大善人,我们犹太人的恩人,经他签证的犹太人有近一万三千。”
“此人叫王替夫,早先是位爱国的我国东北青年,曾经写信给李顿调查团。1931年九一八事变,日本无耻借故攫取东北,所以9月18日在我们中国都被称为国耻日。1932年国际成立调查团,团长是英国人李顿爵士。国联行政院规定调查团,要调查日本在中国发动‘九一八’事变而形成的满洲问题外,也调查中国的一般形势。但是调查团受西方列强控制,所以很难调查日本侵华真相。但是中国人寄希望于国联调查团。爱国青年王替夫将日本在东北的血腥罪行,写成文字,寄给调查团。1932年王替夫被日本特务逮捕。日本人对懂得四国外语的王替夫没有杀害,要利用他的才能。后来他进入伪满洲外交部门,后来被派到德国。应该说他是同情贵国犹太民族的。也许他干了好事,中国人讲积德,他的晚年受到国家的宽容,2010年才逝世。”
关于王替夫的事,艾教授是从历史硕士苟经理的女儿简眘那里听来的,因为钓鱼岛问题,闲谈中就说起日本的侵华罪行,说到了王替夫。可见世上学问大多是在茶余饭后的闲话中得到的。
“我父亲在世时,多次提及王替夫先生,如果不是他的签证,大批德国犹太人无法躲开希特勒的魔爪。我们对中国人是好感的,所以,听说儿子谈了个中国媳妇,我们很高兴。事实证明我们娶了个好媳妇。”老人依然浸沉于回忆,“我的叔父有位朋友,名叫罗生特,我的叔父避难希特勒对犹太的迫害,去了奥地利,结识了罗生特,他对中国的了解更多。”
“罗生特,他是否是医术很精湛?”
“是的,我的叔父在奥利地生了很严重的肾病,经罗生特医治有了好转。”
“我看过一本书,书名是《支援中国革命的外籍医生》,里面有奥地利医生罗生特,他在中国的革命军新四军里很有名,后来成为中国开国元帅的罗荣桓,战争期间得了严重的肾病,三次病重,都是经罗生特的治疗转危为安。他在中国九年,同中国的革命战士同甘苦共患难,是中国共*产*党的特别党员。中国革命胜利后,罗生特思母心切,新中国成立后不久,他回到经二战折磨的萧条故乡,等待他的是巨大的悲痛,老母早已死于希特勒的集中营,不少家人朋友也死于战争。”艾教授对于中国的现代史一直予以关注,他是新中国成立后,才能够上中学和大学,如果不是中国革命的胜利,他一个农民的儿子是不可能享有高等教育的。
“罗生特1949年回国以后,同我叔父联系过,他在百业萧条的故国很难生活,他想回到思念的新中国,不知是什么原因没有成行。”洗婴婆婆说,“罗生特对我叔父说起他在中国的艰苦的战争生活,但他认为那段生活非常有意义,他怀念许多中国朋友。贫病交加,心情不畅,罗生特回国没几年就永远告别了世界,我的叔父专程为罗生特送行。我叔父说,他想踩着朋友罗生特的脚印去中国,但他年老没去成,我的儿子终于去了中国,并且在中国大学作为访问学者,收获最大的当然是带回来一位中国媳妇。”老人家动情的叙述着,“我是研究遗传学的,我不知道社会学可讲遗传?要不我们这个家族为什么总对中国有兴趣呢?”
艾教授虽然是搞文学的,但对遗传学说一向关注,为什么人们对于血缘这么在乎?毋士禾如果不那么关心洗婴的血缘,他艾椿不会跑到德国来。便问:“请问,这基因学说对人类的影响如何?”
老人的兴趣来了:“先说这基因学说,它的老祖宗还是我们奥利地人,名叫孟德尔丹,几十年以后,麦生物学家W.Johannsen创造了基因(gene)一词,并用这个术语代替孟德尔的‘遗传因子’,以后美国的遗传学家摩尔根毕生都在探索生物界遗传现象,进一步揭示遗传的奥秘,终于肯定染色体是遗传基因载体的结论,人们赞誉他是基因之父。1909年,美国生物学家约翰逊把遗传因子改为遗传基因,获得学界赞同,沿用至今。”
“是不是能说孟德尔是基因的祖父,摩尔根是基因的父亲呢?。”艾教授笑问。
“可以这样说,特别是美国的摩尔根,他的发现有划时代意义,这基因结构的发现了不得。所有动植物的基因不同,数量多少不是主要的,别以为基因多就好,这就等于体重越重人就越聪明,人数越多的国家就越发达,这是形而上学。要看基因的质量。例如,线虫的基因数有十万之多,人的基因数不到两万。人类在地球上处于生物链最高端,这是因为人的基因优秀,但是并非人的基因所有方面都好,人对疾病的抵抗,远远不如某些动物,人不能骄傲。而每个人的基因质量也不一样,例如人的智力高低,有一部分同智力有关,身体的好坏,疾病的产生也同基因相关。”
“我们中国人重亲情,是否也同中国人的基因有关?”艾教授笑问。
“您的提问很有意思,中国是个特别讲血缘亲情的社会,也可能同基因有些关联。我的儿子找了个中国妻子,我们就很满意。”老太太深情的望着洗婴。
“妈妈,干脆你也到中国找个伴吧!”洗婴笑着说。
“那你给我介绍一个吧!”婆婆很开朗的笑着说。
“妈妈,我去准备午餐了。” 中饭是洗婴操持的一顿中西结合的饭菜,在国内菜馆打过工而且人又很聪明的洗婴,整出的一桌菜肴的确很可口。洗婴竟然能够背着八十多磅的丈夫到餐桌,令艾教授很惊讶,她自己才五十磅左右,她丈夫见艾教授惊讶,很骄傲的说:“中国女性的力量很神奇。”他大概又用德语说了一遍,老母亲善意的笑了起来。看得出洗婴是生活在异国一个有爱的家庭,不过世界上怕没有一个家庭会不接纳勤劳知礼的女人吧?接纳最好的方式就是爱。
家宴是在十分友善的气氛中结束的。饭后,洗婴把艾教授带到丈夫的房间,见他已经正襟危坐在床上。因为他对汉语已比较熟悉,洗婴便退出进了厨房。
“首先,我要感谢洗婴对我的爱。我受伤半年来,她对我的照顾周到细致,感动了我们全家,在我们这个社区,都知道有位很善良的中国媳妇,都说在洗婴身上看到了中国的文明。”
“在你的身上,我也看到了德国文明,你对洗婴母子也尽到了好丈夫好父亲的责任。”
“我的伤情无疑的会影响我的收入,抚养孩子是需要钱的。原来洗婴开的美容店也因为我的卧床和她生育,不得不关门。洗婴的美容技术是很受顾客欢迎的。”
“以后会好起来的。”艾椿安慰着。
“中国妇女任劳任怨,是我们德国妇女比不上的。”洗婴丈夫话锋一转,“艾教授,您是洗婴很信任的朋友。有件事我相同您商量,我们的女儿洗婴-冯特,他的生父是谁?我们德国领养的国外的孩子,都希望让他们的亲生父母知道,孩子在德国生活的很好。洗奭-冯特还不是属于领养的,我一直把他视为亲生的,正是因为我很爱他,更希望能知道他的生父是谁。我同洗婴谈过这件事,但是她总是沉默。我知道洗婴是把您作为尊敬的朋友甚至是父亲看的,您能不能同她谈一谈这个问题?”
艾椿只是微微的点头,他知道这件事如果洗婴不愿深入,事情就不好办。
“我希望知道洗奭-冯特的生父,假如孩子长大后希望知道生父呢?他有这个知情权。我同您谈这个问题,没有别的目的。如果洗婴因为某种原因不愿意谈的话,我尊重她的决定。”
艾椿表示能理解他的想法,希望知道血缘亲情是有普世认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