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一身墨绿色的常服,暗金色绦丝腰带,腰间只坠了一只香囊,熏的是檀香混了松柏香。他的身体既不柔软也不娇小,甚至比自己更僵硬。
狭小的房间里,两个人的身影诡异的交叠依靠在门边的墙上。
胤禩呼吸艰难,后手扣住胤禛箍在自己腰间的手正要掰——
胤禛先一步松开了手,往后退,一直退回书桌边,转过身去,从手腕上取下一串念珠慢慢拨弄。
胤禩觑着,可不就是早年自己送出去的那一串么,这一下子不免又心软以及心虚了几分。先前凝积起来的狠话都忘在脑后。
这时门外管事太监来报:“爷,福晋打发奴才来问一声,四爷可要留下用个便饭?”
胤禩抬眼去看胤禛,吃不准该如何回复。
胤禛一叹气,扬声道:“很不必,晚间衙门里说不准还有事儿,我得赶回去。你同八弟妹自便就好。”
胤禩松一口气。
胤禛却趁着四下无人凑近他,在他还没来得及皱眉的时候耳语道:“总有一日,四哥能平心静气看你与福晋恩爱、看你儿女满堂,但还不是现在。”
说完他不等胤禩有所反应,抬脚走出书房门槛。
胤禩愣愣立在原处站了一会儿,一直到高明小声在外询问:“爷,四爷已然出了角门,真不要送送?”
胤禩这才回神,紧几步赶在胤禛出府时送了一把。
晚间博尔济吉特氏与丈夫用膳时,察觉他神不守舍,好几回夹了姜丝入碟。
她不似汉化的满人闺秀,会旁敲侧击看丈夫眼色行事,直接问道:“爷心思不在膳上,可是日间出了什么大事?惹您心烦?”
胤禩看了一眼满碟子不能吃的姜丝葱段,叹气搁下筷子,随口道:“这两年工部事务不少,我估摸着今年又要随驾出巡,这一走不知多久。你一个人在府里,我牵挂得很。”
博尔济吉特氏笑道:“爷太小看我了,我们蒙古男人外出打仗放牧,晒干的牛肉马肉捆在马鞍上就走,一走半年一年都有的,女人在家操持家务天经地义。若是人人都牵肠挂肚,不如窝在帐子里和女人生娃娃,还打什么仗?”
胤禩听了这样豪迈的话,立时笑了:“和你一说,反衬得我小家子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了,用膳吧。”
博尔济吉特氏又道:“爷哪里是个小气的人,明明胸怀天下,不过比那些莽夫汉子多了牵挂,才入红尘的。”
其实博尔济吉特氏的话里有大不敬的字句,因是闺中私话,胤禩也不计较:“胸怀天下可不能随便往人头上安。你最近读了什么书,入红尘都能说出来了?”
博尔济吉特氏道:“春节过后太后不是患了膝盖疼的毛病么?这几日陪着太后说话,听她说起《维摩诘经》,就叹过‘不入红尘,何出红尘’的话。我也不大懂,就觉得菩萨入红尘受百般苦,是一种修行。今日拿出来用,怕是不合适?”
胤禩却笑着夹了胭脂肉放入她碗里:“合适得很。福晋聪颖,学什么都一通百通。”
……
转眼到了康熙三十八年正月二十一日,皇帝果然以水患连年发生为由,下旨第三次南巡。仁宪太后同去,胤禔、胤祉、胤祺、胤佑、胤禩、十三岁的胤祥,与十一岁的胤祯随往。
胤禛被钦点留在京中,辅助储君监国。
銮驾一路南下,四月初四渡太湖时,有百姓奏跪在岸边头顶板凳告御状,称水东地方田地已无而钱粮尚存。
皇帝见了命人暂缓前行,停靠一日,让告御状者上龙舟细细禀奏。
午后皇帝辗转无法安睡,换了便服,让胤禩胤祥胤祯陪着自己去岸边随意走走。
当地知府赶来听训,回禀道:这几年夏多豪雨,水位年年上涨,堤坝年久失修,及风浪冲坍,处处皆有。
皇帝闻言,不再说话,举目远眺汤汤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