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宫冰矜叹了口气,轻轻解开身上的腰带、系绳,将一件件繁复的衣物除下,从落地的衣物中抬起的雪腿跨入了浴桶的热水之中。洒了花瓣的热气腾腾的水面却沉静了好一会儿,不见冰矜半点动作。全身已然放松的冰矜,思绪已飘到了小栈的大堂那儿。
这一日里冰矜与亦君已少了说话,方才在大堂里她看见亦君与昨夜见到的那个唐硕详谈甚欢,她竟对唐硕心生厌恶。本来冰矜待陌生人就极为淡漠,昨夜那唐硕又因她美貌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冰矜更是不悦。因是几人出门在外,她也不好过多表露嫌恶之色,只是视线更加冰冷。可今日看到亦君对唐硕说话神情,居然比待自己都好,冰矜脸上则愈发冷漠起来。只可惜她偏偏越不去想亦君,亦君的模样便偏偏要出现在脑海之中,让她心中早已翻江倒海,即便她面上仍是风平浪静。想及旧时,亦君根本没做过甚么对不住她的事,反而她北宫冰矜一次又一次去伤亦君的心。冰矜也问自己,不过于亦君相处不过数十天,亦君究竟是施了甚么法儿让自己对她这样牵肠挂肚、难以忘怀?见着了男子与亦君说话,还要嫉恨起人家男子不成?
冰矜痛苦地将快凉了的热水扑在面上,却又陷入了望江阁客栈的回忆之中。几天前亦君那些说过的讽刺言语到了这会儿,完全没了刺伤冰矜的能力。
与亦君近在咫尺,心再难以靠近了罢。自从苍霞一别、常兴镇再见,北宫冰矜再没露出过两人初时的自然可爱神情来。想想以后自己,还会对谁用着自己的本来面目。冰矜伤感地一笑,脸上不知是泪还是水。疲倦的神态跃然于她漂亮的颜面上,她试着天真地对水中的自己笑着。若能像冰吟那样做一个郎中,简单平凡,山中采药,行医济世。若能这样与亦君过一生一世,该有多好?
她大着胆想着想着,但也浅藏辄止不敢再细想下去。那种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美好,该是对现下有多反讽。柏亦君不是别人,是秦澍。而六王殿下秦澍,生来就是要当皇帝的。皇帝怎会为了她一个抛弃江山、美人,与她去做一对游戏人间的凡人爱侣?
柏亦君不是草民不是跟班,她北宫冰矜也不是郎中。虽然看似尊贵,也只不过是漠国送来和亲的质子,以她自己的身体来保得漠国与大翳的边境平安。她也是秦澍的大皇嫂,或许在秦澍登基前,还会再一次成为秦澍的皇嫂。这样的身子,有多不堪?
冰矜笑的妩媚,水面花瓣下映着的那幅绝色姿容乍看起来是无比的高高在上,眼角眉梢附着的冰冷,让她在妩媚中又带了威严。看不见的,是她眼底的落寞。
到了深夜子时,冰矜听剑仆说亦君还在与唐硕把酒吃肉、喜不自胜,甚至把整个小栈都给包了下来。冰矜不知亦君葫芦里究竟卖了甚么药,既不今日入营,又在此处与这突然又冒出来的唐硕大醉,让她也不知是该如何下决议。最后冰矜压下心头的千头万绪,一甩手便吩咐了剑仆:“随她去罢。”
唐硕的出身门派九怀山,冰矜是知道其来历的。九怀山的名号虽然不如玄令山和苍霞山的响亮,但也以侠义著称。与玄令和苍霞略有相似的是,都不似其他正派修真名门以修炼为主,时常插足尘世之事,倒有些像凡人江湖上的武林名门了。只不过玄令山是在尊卢太后麾下插足了朝廷之事,是乃修真大忌。而苍霞山因为宋觅与尊卢太后交好,徐吾寂岩与冰矜的父王漠国之王北宫烈交好,多多少少也难免与朝廷有了关联。
冰矜听剑仆说唐硕是为助大军破阵而来,凭她直觉听起来还挺蹊跷,但也倒还在情理之中。毕竟因二十多年前尊卢阿房当上皇后,给修真门派开了个插入朝廷之事的先河。以致现下叛党起了纷争,也有人前来布阵相助抵御大翳军队。大翳军兵强马壮,横扫占了地利的百越之地并不难,可既然有能人在秦渐的背后,事态必然有了变化。也许这唐硕出现,也能助亦君不少。
亦君那副笑脸又出现在脑海,冰矜心中黯然,叹着气自语道:“可别要醉的伤身了。”
心里烦乱,冰矜也没了睡意,斜倚在竹制的简陋案桌上。不一会儿又觉得混乱的思绪让她昏昏沉沉,只浅浅眯睡了一下。当她再微微睁开眼睛的时候,稍微平静的心一下子全乱了套。
柏亦君坐跪在她身旁,借着案桌上微弱的油灯目不转睛地看着冰矜,修长的食指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一点一点轻轻地划着她脸颊的弧度,不敢多碰,更不敢将整只手都触摸上去。冰矜隐隐看到亦君的眼里有眼泪的反光,她舍不得打断亦君的动作,却不得不在眨眼之后装作惊醒怒对亦君的模样。
“六弟深夜到访,所谓何事?”不着痕迹地掩饰着自己,冰矜不紧不慢的说道。她说的时候面冷如霜,每一字每一词都让亦君深切感到冰矜对她的反感。
亦君知道冰矜的这种反感,已是明里暗里的警告过自己多次了。她不会失了自己的尊严,脸上没了半点深情逗留,严肃地望了望灯里的火苗,语道:“本王有话对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