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晚看她面如死灰,却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她嘴角哆嗦着,渐渐向上扬起,露出一个凄清的笑:“我又说傻话了,对不对?柏擎仓买的是我的终身,除非他不要了,就算他不要,他也会看着我一点点变质、腐烂,最后随尘土一起消逝,这可是他对待私有财产一贯的作风。”
兰嫂眼里的泪滴在她手背上:“小姐……”
“别哭,我说着玩儿的,您也当真,”落晚拿过裙子,“我去换衣服了,这次饭局我还要争取艳压群芳呢!”
兰嫂看着眼前的女孩,此时她的嫣然笑意竟看不出一丝勉强,她亦只能笑着道:“兰嫂相信小姐一定能做到,因为小姐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孩。”
晚宴设于龙井草堂,坐落在茶园,远离熙熙攘攘的人群,月色下青瓦琉璃的建筑,有着江南古典园林的精巧素雅,水中列小岛,水面架小桥,曲折婉转,点缀其间的亭、台、楼、阁、廊,或出没于绿树丛中,或穿行于假山之间,古意般温暖的灯火照下来,连拾阶而上都仿若进入人间仙境。
不过这里最特别的是不让点菜,给什么吃什么,不过半小时,餐点被端了上来,分别是四味冷碟、金蝉银翎、老汤土鸡、生炒鳝片、素东坡和桃红芡实,月色遍地,照在屋瓦之上仿佛残雪,隐约有古筝曲传来,隔水听着,飘渺似仙乐。
饭局刚过十分钟,一桌人已分成两派,一派谈论风投、东南亚货币体系、证券交易清算;一派谈论米兰时装周、流行趋势,李泛见落晚自得其乐的样子不禁问道:“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焚琴煮鹤。”
李泛竖起大拇指:“一针见血。”
极轻微的谈话声,在高谈阔论里根本没人注意,可柏擎仓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就像这种感觉是命定天生:“在谈什么?”
落晚抬眸看他,嫣然而笑:“古筝曲,渔舟唱晚。”
杨勋叫了服务生来问,再次看落晚时脸上闪过一丝惊讶:“落晚小姐还懂古筝?”
“上学时有相关的选修课。”
在座的人一听来了兴致:“本来想请古筝老师做讲解,不过现在就让落晚小姐给我们说说好了。”
落晚偷瞥一眼柏擎仓的脸色,他向来知道她不爱在这些场合里讲话,所以只要他眉目间稍有暗示,这些人自然会转移话题,可他偏偏安静地端起茶杯,面无表情地看着众人,她只好道:“渔舟唱晚是著名的北派筝曲,娄树华先生20世纪三十年代中期,根据《归去来辞》的素材改编而成,曲名取自王勃《滕王阁序》里‘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
她话音一落,众人就纷纷鼓掌赞许,她见他依然是那副不动声色的模样,可眼中却流露出喜悦和满意,这就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用处,在外人面前做摆设,就像别墅里的洛可可风格法式家具,齐白石的《璎珞长垂》,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是独属于柏擎仓身侧无可挑剔的摆设。
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她,落晚有种难以言喻的慌乱,每当这种时候她就会想起那些深藏心底的流言蜚语,羞愧和难堪让她有点透不过气,但她必须维持住他的‘体面’,这是她的职责,她淡淡笑着,带着水光的恬淡,谦虚地回应种种赞誉。
终于捱到饭局结束,走出包厢,司机已开车过来,兰博基尼,记得当初柏滢第一次见到的时候,直感慨很小言,后来她看了许多校园言情小说,多数是劳斯莱斯、迈巴赫、布加迪,宝马奔驰像是根本拿不出手,想着想着不禁笑起来。
车子在高架桥上行驶,路灯一盏一盏从眼前掠过,像是一颗颗流星,她生命里的六岁,就像是流星,那样璀璨,那样美丽,却逝去的让人猝不及防。
柏擎仓一路都闭着眼睛,不知是闭目养神,还是思索问题,她正想着要不要开口说些什么,车突然停了下来,她向外看去,原来已经到酒店了,她下了车,才走两步就听柏擎仓道:“明天陆蕊会送头饰过来,你从中选些喜欢的。”
落晚怔了怔,不太懂他为什么会让销售部经理特意来杭州给她送饰品,她回过头,见他并没动,还是站在车停下的位置,高大的身形在路灯下投射出的阴影笼罩着她,她抬眸看他,依然是衣冠楚楚的样子,只是更加的面无表情,再看向李泛,显然他也没有理解柏擎仓这样做的意图,所以给不出任何暗示。
他沉默了会儿终于说:“那条手链就扔掉吧。”
原来这才是重点,他不允许自己所有物身上有他以外的标识,落晚几乎用尽全部的力气才咽下喉中的腥甜,乌黑晶莹的瞳眸出奇地宁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