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眉心拧成结,原本就纠缠在一起的伤痕更加用力地挤压在一起,变得异常丑陋。那样一张恐怖狰狞的脸,星骓却完全无法移开视线。他久久注视男人的眼睛,不放过任何细微的变化,然后在沉默的空气中体验到一种叫伤痛的强烈情绪。他的表情那样沉重,甚至可以用悲壮来形容,如果非要说点什么来具体化这种心情,应该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铅华洗净后才追悔莫及……
星骓忽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并非是怀孕的生理反应,而是被哑巴的痛苦感染,跟他一起不知所措。然而哑巴也看着星骓,眼里有太多不明所以的闪光,读不出是什么。
过了好久,他才落笔,笔尖剧烈地颤抖,什么都没写出来,最后只勉强画了几笔——都忘了。
“我也是随便问问,没关系,想起来再告诉我。”明知道他在说谎,这个人根本没有失忆,可是不知为何,看到他无比悲痛的侧脸,星骓就说不出其他强硬的字句了,只能安慰:“非外伤所致的失忆症一般是人在受创后不愿面对现实,刻意选择遗忘痛苦经历的结果,这是一种自我疗伤的做法。我虽然不是学精神科的,不过这应该不是什么治不好的病,没事,你放轻松点。”
星骓也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言乱语一通,倒是哑巴把话题转到别处——听说今天本地赶场,我们去看看?我还没有见识过少数民族的集市是什么样的,很好奇。
“好,我去叫豆豆。”赶场是本地方言,也就是普通话中的赶集,是周边多个乡镇轮换着举办的流动集市,按照农历来排,牂牁古镇每个月能轮到两天。只要到赶场的日子,街上必定挤得水泄不通,全是卖各色小吃、山货、农产品、民族饰品的人,但凡生活中用得着的,都能在市场找到,应有尽有。交易方式也很有趣,可以用钱买,也有原始的以物易物,很有意思。
虽然他不喜欢赶场,不过哑巴没去过,陪着走走也不错。
到了贸易区,人果然很多,豆豆又对什么都感兴趣,东张西望,一直在四处乱跑。星骓牵不住他,好几次差点被人流冲散,这也是他不喜欢集市的原因,太难带孩子逛了:“豆豆,别乱跑!”
没关系,我抱着他——匆忙写下这句话,哑巴把豆豆举过头顶,让他骑在自己肩膀上。
“哇,好高!”看儿子这么高兴,星骓也笑了,莫名其妙蹦出一句怎么有种一家三口的感觉。刚说完他就感到说错了话,回头看哑巴,男人围在荞凉粉的摊点前看稀奇,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还好没被听见,不然太丢脸了,松了一口气,他赶紧走过去,要了三份微辣的:“这里虽然是乡下地方,美食小吃却特别多,味道完全不输城里的大饭店,你尝尝。”
荞凉粉是本地特色小吃,选用上好的荞麦去壳,打磨成细粉加工而成。咋一看像普通的豌豆粉,但颜色显灰色,卖相虽不好,口味却很独特,在其他地方吃不到。荞凉粉讲究一个现买现吃,调料也很讲究,光是配料就有十七八种,以酸辣为主,淋上红油,十分爽口。
哑巴没吃过这东西,第一口就被辣得眼泪直流,咳了老半天。星骓大笑,说你真是不能吃辣椒,以后怎么在这里活下去啊。贵州人无辣不欢,无酒不食,别的可以没有,唯独辣椒和酒少一顿都不行。
酒我能喝,辣椒还要适应一下。不过你把自己说得很能吃辣一样,怎么也叫微辣的,看看别桌的客人,辣椒都比凉粉多了——哑巴不服气回嘴。
“因为我怀孕了,不能吃太重口味的东西,对肠胃不太好。”反正他住下来的话,早晚要知道自己是个孕夫,瞒不住的,不如早点说:“怎么,吓到了?这年头能生孩子的男人还是有的吧,新闻里不也经常报道吗。”
谁的——刚才还笑嘻嘻的哑巴脸色一沉,笔把纸都划破了。
我肚子里怀了谁的孩子都和你无关吧,星骓一愣,无法理解男人的反应,不过他脾气好,没放在心上:“还能是谁啊,当然是我儿子了,嫡亲的。”
不是,我是问你孩子的爹是谁……不对,是父亲,也不对,是提供精·子的那个男人——看得出他很着急,连着划掉好多词语。
星骓当然知道哑巴在问什么,不过他不想回答,学他玩失忆那一招,把什么都推倒记忆不好上面:“这么久的事情我哪记得,说起来我也是三十岁的中年人了,海马区萎缩得厉害,经常往东往西的。啊,想起来了,你前面是不是问我找工作来着。这样,一会晚饭你做个苦瓜宴,要是豆豆能把菜全吃了,你就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主角生活的牂牁古镇,其实是作者的出生地和作者父亲的故乡结合后虚拟的小镇,尽量把它写得合理一些,可能有一点美食和自然风光的描写,不多,不会喧宾夺主。文中出现的民族风情也好,名优特产,当地小吃什么的,都是贵州各地真实存在的风情。如果大家有兴趣,下次写到具体的场景或者美味小吃,可以附上照片之类的,有人有兴趣吗,话说作者早年可是干导游的,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