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胳膊很沉,就横在她肩膀上,让她想转个身都没办法。可她还是忍不住转头去打量他,她好像鲜少有这种时间,大多数时候她总是赶着从他身旁起身、穿上衣服、回家,然后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发现王智伟已经上班去了。
她的心忽然被刺痛了,被自己的生活刺痛了。
然而在这样一个冬日的上午,在异国他乡,在这间二十几平米的酒店房间里,她看着面前这个年轻人睡着的样子,看着他闪动的睫毛,听到他平稳又沉重的呼吸声,她竟然很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她希望那些纷乱的往事就此停住,忙碌的日子就此停住,人与人之间的麻木与互相伤害也能就此停住……唯一留下的,是对这世界上所有美好的向往。
她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去想过“美好”这两个字。一开始害怕,后来是懒得。
但此时此刻,她忽又想到了。她看着他的脸,就想到了。
祝嘉译闭着眼睛转开脖子,脸朝着天花板,可身体还是朝着她。她很想笑,是被感动得笑,她觉得他就像个小孩……可爱的小孩。
她不知道自己看他睡觉看了多久,尽管脖子很酸,尽管肚子也饿了,可她一点也不觉得厌。
“要是我当不成建筑设计师的话,我就要开一家餐馆。”祝嘉译坐在运河旁的小餐馆里,一边吃着寿司卷,一边大言不惭地说。
雨过天晴之后,小樽又变成一座阳光明媚的小城。他们住的酒店离运河很近,刚才走过来的路上,看到河旁边有很多街头艺术家,每个人的摊位旁都摆放着各种关于这座小城的艺术品,有照片、油画、水彩画、玻璃制品等等,蒋谣趁祝嘉译在逗鸽子的时候,悄悄地买了一张小樽的明信片。明信片上是小樽运河的雪夜景色,深蓝色的天空、深蓝色的河水,还有白色的雪和金黄色的灯光。她把明信片塞进皮包里的时候就在想,要是亲眼所见的话,一定更美。
他们还是来了昨天这家餐馆,祝嘉译可能想要试试新的地方,但看她一副确定的样子,就也没说什么。其实她不是说有多爱这间小餐馆,而是说,既然已经有了不错的经验,为什么还要冒险尝试新的事物呢。她就是这样,吃过的东西觉得好吃,下次来就还是点这个,因为在她看来,要是试了别的东西,最后很有可能会发现还不如原来的好,她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可能就是……不贪心。
可是,她忽然发现,这个论点好像又不太成立——不然她的生活里怎么会有一个祝嘉译?
“喂……”就在蒋谣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祝嘉译不耐地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又在想什么心事?”
她回过神来,有了昨晚的“教训”,她已经学乖了:“你啊。”
“?”他眨了眨眼睛,像是有点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在想你的事情。”她说。
他又眨了眨眼睛,而且是很用力地:“我?什么事情?”
蒋谣看着他那张年轻的脸孔,忽然很恶劣地想逗逗他:“在想你以后怎么办。”
他皱起眉头看着她,嘴唇也紧紧地抿着。
“你今年几岁?”她假装面无表情。
“再过几天就虚岁二十七了。”他好像有点知道她要说什么,所以脸色已经不太好看。
“是啊,你也不是小孩了,”她忍住笑意,继续道,“也该为自己的将来想一想了吧。”
“你别说了,”他果然板起面孔,“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教。”
蒋谣伸出手,越过整张桌子,去掐他的脸颊。在看到他冷冷的眼神时,她终于忍不住笑起来。
祝嘉译却别过头去,躲开了她的手,冷冷地说:“你是故意的吧?”
“?”她愣了一下,手僵在空中,笑得有点心虚。
“你就是喜欢看我生气对吧?”他下意识地抿着嘴。
“怎么会呢……”蒋谣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来在祝嘉译面前也蛮贱的。
他眯起眼睛看着她:“你知道我不喜欢听你说这些。”
“……”
“有时候我觉得你看我不痛快自己才会痛快一点。”
蒋谣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觉得自己有点笑不出来了。因为她发现,他说得对……
她讪讪地收回了手,有些懊恼,也有些后悔,但是却不知道要怎么做。
“打扰一下,”就在蒋谣还在发愣的时候,忽然有个好听的女声说,“你们点的东西来了。”
她诧异地转过头来,发现竟是一直站在吧台后面的老板娘:“你……”
老板娘将手中的托盘往桌上一搭,将面碗一一放到两人面前:“两碗叉烧拉面。”
蒋谣眨了眨眼睛,还在惊讶当中,老板娘却微微一笑,说:“慢慢用。今天工读生不在,我得招呼好多客人。”
说完,她转身飞快地走了,动作麻利又迅速。
对于他乡遇故知这件事,蒋谣觉得自己也算是见惯不怪了,但是在这么个小地方,竟还有华人开的店,也着实让她吃了一惊。
祝嘉译好像根本就没在关注什么老板娘,自顾自地拿起筷子,一边生闷气一边吃起来。
蒋谣看着他,忽然明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到底是什么滋味。
吃过饭走出餐馆,尽管空气还是十分寒冷,但阳光照在身上,温暖得让人不想动。蒋谣想起昨晚那个恍惚的梦,想到了那些投射在自己,以及“那个男人”身上的五彩光晕,不禁怔在原地没有动。
“喂……”
她没有动。
那人又“喂”了一下,见她还是没有动,便走过来。他走到她面前,阳光穿过他微微发黄的头发,照在她脸上。她想抬头看他,却被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
“你生气啦?”祝嘉译的声音又低又硬,像是很不情愿,但又没办法。
蒋谣用手遮在眉毛上,这才挡住了刺眼的阳光,抬起头来看着他。他的身高差不多比她高一个头,她又没穿高跟鞋,所以从下往上看,只看到他俯视的眼神。那眼神实在……让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摇了摇头。
一瞬间,祝嘉译也有点发愣。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么乖巧,既没有跟他发脾气,也没有不理人。
“你……”他似乎有些踌躇,也有些不安,“你怎么了……”
蒋谣哭笑不得。祝嘉译这小子……根本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想到这里,她忽然心情大好。尽管这让她觉得自己很卑鄙,但……她就是忍不住要咧开嘴笑。她很自然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抬头吻了吻他的嘴唇。很快,但是很用力。
然后她放开他,转身往十字路口走去。小樽没有高楼,一眼望去,尽是蓝天白云、纵横交错的电线杆、还有各种由灰色、红褐色的砖墙砌起来的房子。
她在十字路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感到肩膀上一沉,原来是祝嘉译走过来,随手搂住了她。她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在看红绿灯,可是他眉间的闷气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就是,他得逞的时候常常会有的那种表情。
蒋谣转过头来,迎着头顶上浓烈的阳光,也不禁弯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