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有抬头,而是继续将叠得整齐的衣衫放进行李箱里,似乎有些不悦地说道,“除了开会他还会做什么?你说说,儿子明天下午的飞机就要飞英国了,他还非得明天一大早就要飞去墨尔本,反正儿子是我一个人的,他是不管也不问,不说了,一说起他我就气得不行,儿子,快来扶妈一把,我这老腰哟,就是怀你的时候……”
母亲一唠叨起来就是没完没了,家明的嘴角忽然擎动了一下,弯成了好看的弧度。母亲在公司里一向都是以精明能干威严强悍的女强人的形象示与下属,但在家里,却也不过是个会为了家长里短唠叨抱怨丢三落四的小女人。
家明背靠着窗台,顺势将两只手搁在落地玻璃边框镶嵌的白色扣环上,一下一下地上下扳动着。母亲忙碌的侧脸反映在绿色玻璃窗里,像镜子里的浮花,一点一点地淡了下去,家明看着窗外的霓虹灯,将整个人都陷入到茫茫的黑夜里,忽然开口说道, “妈,是非去不可吗?”
他小心翼翼地以试探的口吻来揣摩着母亲接下来的反应。
果不出其所然,贵妇人拿着白色衬衫的手蓦地停在了半空,随即暗淡地垂了下去,像玻璃匣子里的一只风干了的蝴蝶,怆然坠落。
家明的心凉了一截,却仍然固执地想从母亲那里寻求到可以妥协商议的余地。
贵妇人弯着腰没有做声,而是将手里的白色衬衫揉成了一团,像暗夜里一朵开败了的百合。贵妇人没有直接回答儿子的问题,而是带着一丝坚定和犹豫反问道,“家明,你以为妈所做的一切都是害你的吗?妈知道国内不是没有可以培养出高端管理人才的名牌大学,可你的高考分数毕竟是差了那么一大截,就算是复读一年,你确定你就能胜券在握?如今我们阮氏企业早已不复你爷爷在世时的光彩,在公司管理方面,你爸更是力不从心,时常是顾东不顾西,商场如战场,多少人虎视眈眈地巴不得我们家公司立马倒闭,儿子,你还小,很多事情妈妈都比你想得多看得远,如果你现在不努力一把,将来等到我和你爸都老了,管不动了,担子还是要落到你的肩上,阮氏企业是你爷爷拼了半辈子的心血才打下来的江山,决不能在我们的手上就给毁了,儿子,你能明白妈妈的这一番苦心吗?”她的肩膀微微耸动着,声音也渐渐变得沙哑起来,而那只捏在手里的皱巴巴的白蝴蝶似乎也感觉到了疼,垂下了灰白蜷曲的狭长触角。
家明从来没有见过母亲还有这样脆弱的时候,对于整个阮氏企业来说,家明一直都知道在管理方面,母亲比父亲付出的心血远远要多得多,她把它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小心翼翼地呵护在自己的臂弯里,就像曾经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家明一样,它可以理解母亲的这种良苦用心,可是人生的路,终究是要自己一个人走下去,他希望的是母亲可以放手让他自己去拼搏。
水晶玻璃杯在他手里滴溜溜地转着,一道光,两道光,刮在白粉墙上,他安静地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那些摇曳的斑驳的光影就像花影一样从他的脸颊上缓缓滑过,冰冰的,凉凉的。
拒绝去英国读书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他想到了亦绾,拿起手机按下拨号键的手终于还是停顿了下来,他不知该如何开口。
母亲的卧室传来轻微的吵声,一开始还是极力压低声音的争执,但后来争执变成了低吼,忽然“豁朗”一声是杯子摔在地板上的声音,母亲和父亲很少会吵架,而这一次晚归的父亲却大动肝火地和母亲发了一通脾气。
睡在另一侧卧室的奶奶也被这激烈的吵闹声给吵醒了,老人家或许是护子心切,拄着一根金拐杖就敲开了儿媳妇卧室的门。
父亲的醉意醺醺和奶奶对儿子的偏袒注定了这是一个不可能平静的夜,老太太本来就不乐意儿媳妇自作主张把宝贝孙子送到什么英国去读书,心里也是窝着一团火,只是不好说什么,这一次可能是语气说重了些,婆媳关系本来就是微妙的,贵妇人一气之下竟然差点喘得没有缓过来一口气。
幸好是及时送到医院里才脱离了危险,家明打来电话的时候亦绾也不知如何安慰他,但家明最后却说了一句,“亦绾,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但愿如此吧!亦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个入学高一前的最后一个暑假也是在一场有惊无险的叹气声中结束了。
不过自从那天晚上让爸爸嘴里的天之骄子睡了一夜的地铺之后,亦绾还是给老爸狠狠地责骂了一通。亦萱在一旁鬼灵精似地吐了吐舌头,不过还好,亦萱没有把姐姐那天夜里划船去迷雾山林找阮家明的事情给抖落出来,要不然亦绾不脱层皮才怪。
作者有话要说:写着写着忽然想到一句歌词,“你是千堆雪我是长街,怕日出一到彼此瓦解”,不知为什么,停在了这里,心狠狠地疼了一下,是酸溜溜的滋味吧,时光总是这样的不解风情,可我们仍然相信爱情,仍然相信生命里总有一个人会爱我们如生命,是我们人生旅途中的一根温暖的琴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