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军副指挥使怔了怔,如实道:“属下失职,这就去点查。”
“不可打草惊蛇。”景盛帝此话说的很轻。
待禁军副指挥使刚一出殿,皇帝老子眼神一抛,便就有一名侍从悄然跟出。连儿子都无法全信,自然是可信之人甚少。
方才被派去‘保护’李云州的侍卫奔来,传来急报:“乱党开始强攻,李云州大人在率兵抵守。乱党的数量众多,已将南北两门围堵蛮攻。”
可想而知,南北两门一旦攻破,乱党洪水般涌入,危机重重。
景盛帝不动声色,在亮如白昼的火把照耀下,神色平静,道:“传朕口谕,取乱党一枚首级者,赏银五十两;取乱党十枚首级者,赏良田一亩;取乱党一百枚首级者,封爵。”
“是。”
“再传朕口谕,及时醒悟,在阵前起义者,朕一概饶恕。阵前起义者取乱党首级一枚,赏银六十两;取乱党十枚首级者,赏良田一亩一分;取乱党一百枚首级者,封爵可世袭。”
“是。”
“再传朕口谕,取乱党领首的首级,封王加爵,赐良田百亩,授免死金牌。”
“是。”
歌细黛眼中露出了轻松的喜色。皇帝老子有条不紊的一道一道的诏布口谕,在敌众我寡的局面下,如此大手笔的奖赏,不仅能鼓动军心,还能激励乱党倒戈。
说起免死金牌,皖国早在开国之初,为元勋们颁授过。免死金牌是除非犯了谋反罪,任何罪都可免除不予追究。而如今,有免死金牌的只有太子殿下,太子的这块免死金牌,是天圣皇后的死换来的。
既然乱党号称是太子的拥兵,为何不挟太子以令乱党?皇帝老子的心思真是难以揣测。
景盛帝眉宇间煞气一显,锋锐无比,微一沉潜,好整以暇的暼向歌细黛,道:“你说吧。”
歌细黛一怔,可以说话了?她肃然的道:“一些事情,臣媳也并不完全清楚。”
“说你清楚的。”景盛帝的神色不明。
歌细黛也不推辞了,在这种时候,最好是要知无不言,“今日清晨,太子殿下去了御膳房,暂革了御膳房的掌事一职,却并未限其自由,并交由一名砍柴的暂领掌事一职。臣媳若无猜错,砍柴的便是太子早已安排的耳目。为的就是在御林军的伙食里下药,将他们迷昏。”
皇帝老子在听着。
“晌午时,太子殿下去了园外京府军的大营,把原统卫陶子杰果断杀除,将虎符交给了李云州,让他以虎符为物号令卫兵。追溯这位李云州的阅历,能发现他在七年前是太子府的府兵,后来,仕途顺畅,在京府军中举足轻重。此人,应是太子殿下的势力。”歌细黛隔空望着景玄默,字字说得淡然,却满是凛然。
皇帝老子的脸色变了变。
歌细黛习惯性的一笑,“臣媳受太子殿下所托,将部分人选瞒过陛下,暗中邀进了东阳殿,请他们品鉴蒲萄酒。太子殿下事先在桶里下了药,应该是与御林军所服下的药效一样。有人喝了美酒倒下了,有人心生猜忌,没有喝,便就在出府时倒下了。如陛下所知,他们都躺在东阳殿的正殿里。”
皇帝老子默而不语,在盘恒着什么。
歌细黛说得云淡风清,“臣媳不知太子殿下是否有谋反之意,仅凭太子的所作所为,若要谋反弑君,”她平静的看向景盛帝,“此时的园门都将打开,迎接乱党进园内大肆扫杀。”
皇帝老子眉心一皱,脸上的皱纹也跟着紧了紧。
歌细黛的声音平常,轻描淡写,“如果太子殿下有谋反之意,被迷药迷昏的,就将是这些手持弓箭对准太子殿下的……大不敬之人。”
一片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后,歌细黛又说话了,她会慷慨激昂的表述太子殿下的忠心?会信誓旦旦的证明太子殿下的大义?她没有,她甚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企求、渴盼、希望、真切……,那些关于说情的意味,在她的情绪里丝毫寻不到踪迹。她只是简单的说了五个字,“请陛下明鉴。”
然后,她微垂着眼帘,那眼眸里却有着如何也隐不去的光芒。
请陛下明鉴。
皇帝老子陷入了沉思,沧桑的面容上,丝丝倦意轻轻的浮现,又轻轻的褪去。
夜风吹得冷了。
禁军副指挥使急步归来,向景盛帝禀道:“属下查点了皇亲皇嗣,唯是不见二皇子和七皇子。”
景盛帝若有所思,沉声问:“二皇子与七皇子的家眷如何说的?”
“二皇子用过晚膳,身体好了些后,在园内散步。” 禁军副指挥使说道,“七皇子贪玩,也不知道去何处玩了。”
景盛帝淡淡地“哦”了一声,便无下文。
远处传来的厮杀之声不绝于耳,使阴沉沉的夜色宛若野兽般张牙舞爪。
景盛帝神色莫测的望向殿内,看定景玄默,阔步拾阶而上,挥挥手,让持弓箭的禁军都退下。
“儿臣叩谢父皇。”景玄默伏地叩首。这一叩,叩的不是饶命之恩,而是信任之意。
“说吧。”皇帝老子迈进殿内,端坐于棋盘前,执起棋子,与太子殿下继续弈棋。
两人弈棋,那画面定格住,似乎是景盛帝在跟年轻的自己的对弈。
半晌,景玄默清声道:“儿臣察觉到有异样……”
“察觉到有异样?”景盛帝最为关注的就是这一点,太子是如何察觉到有异样的?京城里,到底有多少太子的势力?那些皇嗣们的身边,到底有多少太子的眼线?太子又是如何在悄无声息的运筹帷幄,如何在审时度势的总揽大局?
如此重大的异样,皇帝老子竟没有察觉。这是第一次,皇帝老子发现了太子的沉稳非常人所能参透。他表面上清淡宁静,不张扬不花哨。他低调的治洪灾、灭顽寇、剿山匪、平潘王、伐蛮夷,已让皇帝老子见识过他的宏略及果敢狠辣。殊不知,这位看上去无外戚势力、无权臣攀结的太子殿下,竟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织了一张广而密的人脉之网。
景玄默似乎是无意的避开了皇帝老子的关注点,道:“是,儿臣察觉到了有异样。就开始设想,如果有人在广和园里发动政变,会如何行事。”
皇帝老子将手中的棋子落定。
“胜算最为大的,便就是策反一支京军作为主力,从京城围攻而来。策反值守园外的营兵长官,再策反园内营兵长官,里应外合。然而,儿臣不知道政变的具体细节,自知不能坐以待毙,便主动出击。”景玄默神色淡然,语声也颇为平常。
在两人弈棋的同时,景玄默把他的初衷都叙述给了皇帝老子。
景玄默为了有人在膳食里下药,便暂革了御膳房掌事一职。如果那位掌事敢面见陛下弹劾太子殿下越权,说明此人行事光明磊落。殊不知,此人心中有盘算,选择了隐忍。景玄默命那位暂理掌事,也就是劈柴少年监视此人的动向,发觉此人欲在禁军的膳食里下毒药。于是,此人被劈柴少年所暗杀,按景玄默的指示,在御林军的膳食里加了迷药。
至于为何杀京府军的统卫陶子杰,景玄默只是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即无证据证明陶子杰参与政变,也无证据证明陶子杰没有参与政变,因此,杀死,以免后患。
这也就是李云州所说的:有人怀疑陶子杰有谋反之心。
李云州确实是太子的势力,他曾是太子的府兵,后来,太子见他英勇威猛,就暗中扶持他,使他的仕途顺畅,得到了京府军参军一职。此次,与陶子杰共同值守广和园的本不是他,是他制造了一场变故,从而目的达成。
被问起为何以品酒为名义,迷昏皇亲皇嗣们时。景玄默说道:以免有内应,以免有人趁机滋生事端。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初衷,他察觉到有人要发动政变,无法有足够的把握让皇帝老子相信他的判断,只有先下手为强,不动声色的把各个关键环节重新部署。
歌细黛就在正殿外听着,不禁,她的心里有翻涌,多么相似啊!
上一世里,景世开在祈山行宫谋反时,采用了三点战术:有外兵,有内应,以及买通御膳房的掌事,在膳食里下毒。
不同点,就是下剧毒与下迷药。还有一点不同,在谋反前,先是在京城放出谣言,说六皇子与一位皇妃有染,被皇帝捉奸后,愤而谋反逼宫。
如果没有景玄默的高瞻远瞩,此时的广和园势必已被乱党烧杀中。
不由得,歌细黛诧异,景世开被迷昏了,无法主事此次政变,而似乎,景世开也没有参与,即使是参与,也仅限于知情而已。那么,是谁在幕后主使?难道,上一世里,景世开是有一位极其神秘的幕僚?
这时,一位身负重伤的暗卫纵马而来,呈上密封军报。
景盛帝看罢,暴怒的神色突起,慢慢的被压了下去。
原来,白公公将要抵达京城,便遭受埋伏,是一批手持铁钩链刀的黑衣人。正在拼杀时,就出来另一波黑衣人截杀,让白公公速带人走。白公公进了京,开始按景盛帝的旨意,撤去诸军统卫,忽而听到谣言四起,道是‘太子妃与闲清王通奸被捉,被皇帝下密旨废黜,太子不服,因痴爱太子妃成恨,愤而谋反逼宫。’
白公公连忙差人将此事回禀皇帝老子,是在暗示:有人在京城放出谣言,为谋反在造势。
显然,太子谋反是假,那么,这次宫廷政变是谁的策划?
与此同时,京府军来报:听闻陛下的悬赏,乱党内部动荡。再有李云州勇猛镇守园门,一片凶残惨杀,乱党节节败退。谁知乱党的首领及其残兵丧心病狂,挟持了七皇子,被围困于园外的北宇亭,在指骂太子殿下出尔反尔的设计陷害,想见陛下诉说冤由。
景盛帝拍案而起,沉声道:“太子。”
“儿臣在。”
“把你七弟救出来。”这是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