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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事情就像是群马飞奔而过后留下的烟尘,呛得人灰头土脸后,迅速地退了下去。
魏北悠走到后院去看后门,门早就换了新的,看着也更结实,更厚重。院墙高筑,新泥未干,有一种百废待兴的感觉。
“姐——”魏北悠的腿被抱住,低下头去看,那软软嫩嫩的嗓音是一直陪在他身边的魏于晨。
对这个孩子,魏北悠心里总有那么一丝怜悯。
他出世了,给刘姨娘带来了几天荣耀的日子,然而那之后二宝三宝就都出世了,魏于晨就未必只是心头肉那么简单了。不甘心会让刘姨娘和魏北泠都不自觉地对这个小小的孩子流露出不满的情绪,甚至是怨愤。
相比较她和她娘简直把二宝三宝宠到骨子里头,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了,魏于晨从一学会走路,就经常一个人在府里乱走,有时候丫鬟跟着他,跟不住了,竟然放任自流。刘姨娘和魏北泠全心对付花宁,有些时候完全不敢分出心来照顾魏于晨。
魏于晨被魏北泠送到魏北悠这里一次,竟然就不想回去了。他有一种潜藏在眼睛里的不安感,只有魏北悠仔细看着他的时候才会发觉。
他时不时地想要亲近你,讨好你,吸引你的关注。
“怎么了?晨儿?”魏北悠蹲□子去看着他,轻轻地摸摸他的小脸。
“姐姐,别把我送回去好不好?”小小的孩子眼里含了泪水,捏着魏北悠的一根手指,可怜兮兮地看着魏北悠。
魏北悠不说话,怜惜地看着他。
见魏北悠不出声,小孩急了,往前一步,把小脸蹭在魏北悠的脸上,亲昵地拱了几下,然后才轻声说:“娘和姐她俩……不喜欢我……”
魏北悠摇头,捧着他的小脸看着他莹光闪闪的眼睛,认真道:“你娘和你姐姐是疼你的。”
即使讨厌刘姨娘和魏北泠,魏北悠也不能昧心地说她俩不喜欢魏于晨。魏北泠的护短她是见过的,即使她娘亲那样刁蛮不懂事,她依然全心全意地爱护着她,就像刘姨娘恨不得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送给她一样。
魏北悠曾经羡慕过她们母女之间的感情,因此,那样误导的话更不能开口。因为她并不希望,世界上多一个像她曾经那样的孩子。尤其眼前这个男孩,前世还给了她一份温暖。
“晨儿,你娘和姐姐心情不好,你要更懂事知道吗?”魏北悠劝着,心里却不安。她要求魏于晨如此,然而对二宝三宝,她倒宁愿他们单单纯纯地拥有一个天真的童年,什么也不懂。
魏于晨咬着嘴唇不肯说话。
“四少爷,四少爷?”魏北悠听见声音,抬头看见一个丫鬟一边左右张望着,一边走了过来。
魏北悠脸色不由冷了下来。倒是一个好丫头,竟然能让自己主子在外面转了一天,直到傍晚才满府的找人,真是胆大!
站起身来,魏北悠牵着魏于晨的手,眯着眼看着那黄衣的丫头走了过来。
“二小姐……”那丫鬟行了个礼,伸手要来拉魏于晨。
魏北悠狠狠瞪了一眼,把魏于晨挡在身后,“你叫什么名字?”
“啊,奴婢是四少爷的丫头,叫唐英。”那丫头不慌不忙地道。
“放肆!谁让你说原来的名字?!在魏家就要有魏家的规矩,难道嬷嬷没有跟你说要说主子取的名字?!”水桃冷眼看着那丫头。
那丫头这才觉得怕了,缩头缩脑地看了几眼魏于晨,才小心翼翼地道:“奴婢叫碧英。”
“来干什么?”水桃威风凛凛地询问道,一副端坐高堂之上的判官模样。
“来……来找四少爷。”
“找四少爷?哪有四少爷?”水桃瞪眼。
“那……”碧英抬手指指魏于晨,立刻被水桃重重打了下去,才有些委屈地用眼神示意,“那不就是……”
“笑话!”水桃大声道,“我陪着我家主子在这里转了一天了,什么时候见过四少爷?你指的是四少爷?你见过谁家丫鬟用手指着自家主子的?!天色已晚,你别是眼神不咋地,认错人了吧?”
魏北悠见水桃横眉冷对,振振有词,也觉得有意思,一手摸着魏于晨的头,一边颇感兴味地看着。
那丫头听了跟自己一般大的丫头的训,有些不满,又有些烦躁,忍不住伸手强硬地拉人,往前走了几步就要硬来,“四少爷,快跟奴婢回去,不然姨娘要生气!”
明显地感觉到依着自己腿部的小男孩浑身颤抖了一下,魏北悠低头,正对上魏于晨害怕的眼神,他双手紧紧地拢住怀抱的大腿,魏北悠有些哭笑不得,却又心疼,好不容易把孩子的手分开,把他抱了起来,魏于晨又把头深深埋在她脖颈间,半天也不抬起来。
水桃早一步跨前,双手伸展挡住了魏北悠和魏于晨,一手把碧英的手重重拍掉,那分量可不轻,碧英的手立刻又红又肿,红了眼圈儿。
水桃洋洋得意地看着碧英道:“少对我家小姐动手动脚的。白天也不知躲哪里装死耗子,晚上倒还想起来自己是个丫头了。现在要找四少爷,会不会晚了点?!”
魏北悠冷眼看着丫头,许久后才听那丫头道:“二小姐明明与刘姨娘不和不是么,又何必装什么圣人模样,巴巴地护着四少爷,到最后也不落好?!”
水桃一听,火气暴起,跳起来就要打人,被魏北悠拦住了。
“小姐!”水桃不乐意了,非要打碧英。
魏北悠摇头阻止。
魏北悠看着那丫头,没过一会儿就把碧英看毛了,不由自主地低下头去。魏北悠叹息一声,把身体僵硬了的魏于晨搂住,既像是说给碧英听的,又像是说给怀中这小小人儿听的——
他不过是个孩子。
何必与个孩子计较?何必把孩子卷入纷争?明明是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的年纪,应该无知无畏、懵懂不识,而不该……听到碧英的几句话,就早熟地僵直了身体。
轻轻地拍打着魏于晨的后背,慢慢地晃了晃,让孩子逐渐放松下来,安然地趴在她的肩头。
魏北悠才道:“走吧,我送他回去。”
碧英还要再说什么,水桃却狠狠推开了她,转身对魏北悠道:“小姐,四少爷沉不沉?要不要奴婢换你?”
“不用。”感觉到刚刚安稳的魏于晨又不自觉地一震,魏北悠有些酸疼的手臂努力把魏于晨往上托了托,才道:“走吧。”
从一路曲折的长廊里绕过去,魏于晨一直紧紧搂着魏北悠的手臂松了些,水桃转过去看,轻笑道:“小姐,他睡了。”
魏北悠瞧着走在前面离她们远远的碧英,压了声音笑道:“你不是说不喜欢晨儿?”
水桃撇了撇嘴,别扭地转过头去,“小姐不是说他还是个孩子么?”
魏北悠笑得更灿烂几分。水桃这丫头自从魏于晨没事儿就溜进悠寒院可没少抱怨,一开始还对魏于晨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比二宝怎么怎么样,比三宝怎么怎么样,把人漂漂亮亮乖乖巧巧一孩子说的跟夜叉仿佛,她经常劝,不想她心里还是喜欢魏于晨的。
就算比不上对二宝三宝的宠爱,但至少,她不乐意见人欺负魏于晨。
“碧英,你过来。”魏北悠思索了一会儿,把碧英叫到身前。
“你知道的,就算我和刘姨娘不和,我一样可以把你玩忽懈怠的事儿告诉刘姨娘,你说刘姨娘会怎么处置你?”魏北悠淡淡道。
“不要啊,二小姐,求您饶命啊!”碧英赶紧求情。对这个平时见不到一面的魏二小姐,她其实从心眼儿里并不怎么害怕,倒是刘姨娘那母女俩,什么手段都敢来,她的心脏可是经受不住。
“好,那你就把最近你们院里发生的事情跟我说一遍吧。”魏北悠漫不经心地说。
“这……”碧英犹豫了。
“不说?没关系,我这就……”
“不不不,奴婢说,奴婢说,但……您可千万别跟刘姨娘和三小姐说是奴婢告诉您的!”碧英哀求。
“嗯。”魏北悠点头。
“最近……因为大爷也不常回来,但一回来就宿在花姨娘院里,刘姨娘很生气,经常砸东西……”碧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魏北悠的脸色,“奴婢听说花姨娘请了个什么人把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全铲了,挖了湖……还请了大夫诊身子,说是旺夫旺子之相……”
“别的,奴婢就不知道了。”
魏北悠抬头看了她一眼,碧英立刻道:“二小姐,奴婢没有隐瞒啊,奴婢只知道这么多了,奴婢进府没多久……”
魏北悠没有理她,松了松手臂,又把魏于晨往身上提了提,就往刘姨娘的院子去了。
不想跟刘姨娘和魏北泠打照面,魏北悠从院子一侧绕行过去,进了魏于晨的房间,把魏于晨放在床上,扯了被子给魏于晨盖上,转身看了碧英一眼,魏北悠就带着水桃离开了。
经过院中的时候,却听耳房里传来说话声,魏北悠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水桃也停下了。
“娘,你听我说,虽然我们现在被花宁那个贱女人纠缠不清,不得安宁,但大夫人她们也绝对不会好过!”魏北泠狠声道。
“泠泠,你说的是真的?你听到什么风声了,花宁要对付越静萱?”房门里传来刘姨娘惊喜的声音。
魏北悠的眼睛像是一把匕首一般狠狠刺向房里。
“是,今天我去给爹送汤,在屋外听见老太婆和爹说话。”
“说的什么?”刘姨娘急切。
“爹让老太婆把魏北悠的八字给陆家。”
“什么?那是……让魏北悠嫁给陆青岚?”刘姨娘很是惊讶,半晌道,“可陆家有钱有势,岂不是又让越静萱称了心意?!”
魏北泠一声嗤笑,“娘你不知道吗?大夫人可未必想要陆家这个亲家,你不记得五公主了?”
“对啊!”刘姨娘一拍掌,笑道,“这下可好了,让魏北悠进了陆家门,她这个公主怎么也是冒牌的,对上正经的五公主,看她还如何嚣张?哼,怕是越静萱也要愁白了头发!最好是让魏北悠以下犯上,去了公主的名头,累了越静萱,让越家蒙羞才好了!”
“娘,你又糊涂了,她魏北悠是越家的嫡重孙女,可也是魏家的小姐。若是她顶了谋逆,魏家也要受连累。”
“那……”
“放心,我听爹的意思,未必想让她安稳嫁到陆家。怕是嫁到了陆家,也会让陆家把魏北悠治得死死的。说起来,这里面的意思还真是不甚清楚。不过不是算计我们,就与我们无关。娘,二房未必可靠,但大哥你可一定不能得罪!”
“什么?”
“……”
有再多的话魏北悠也听不见了,只觉得房间里那盏突然亮起来的烛火刺人眼球。
水桃紧紧抓住了魏北悠的手臂,魏北悠恍若未觉一般直直地盯着那扇房门,直到水桃轻声道,“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夫人会担心的。”
魏北悠才点点头,大步地往院外走去了。
隔天陆夫人陶氏果然又上门来,这次直接找到越氏,没拉扯两三句,就道:“越妹妹,我早先跟你提过青岚和悠悠的事儿,你也答应我会好好考虑,怎么又不作数了?”
越氏款款笑了,“陶姐姐这话怎么说?”
陶氏不想越氏倒不生气,此刻也只好耐下性子来打太极,“越妹妹,我前儿找了魏老夫人,看老夫人的样子,对青岚还是颇满意的,悠悠和青岚的情谊明眼人都看着呢,也就越妹妹还不松口了。怎么,越妹妹还舍不得姑娘出嫁呢?”
陶氏笑了,“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留来留去留成仇,这话可是不错的。再说了,我也是把悠悠当眼珠子的,悠悠过门我还能不和你一样疼?”
越氏只是附和的笑笑,“她还未及笄呢,此刻定下来,对她名声总是不好。”
陶氏点头,“越妹妹你说的都对,但这门当户对,再说也就一年了,谁家姑娘不是提前定下来的。说句私心的话,难道妹妹还真要等悠悠及笄了,给老皇帝送去?”
这话可算是了不得了。
越氏心下泛起了嘀咕,但到底还是撑着场面,勉强笑道:“陶姐姐考虑周到,但到底是妹妹唯一的女儿,总还要留上几天。”
陶氏很理解地:“是啊,毕竟只有悠悠一个。但提前合合八字总是可以的吧,合上了,等悠悠一及笄,立刻把悠悠八抬大轿地接进陆府,这也就避开了宫里的选秀了,岂不两全其美?”
在屏风后听着的魏北悠走了出来,微笑着行礼,落落大方地道:“陆伯母此言差矣。悠悠已被皇上选作义女,皇上又怎会召小女为妃?”
陶氏一怔,她其实心里根本没把魏北悠当公主,只是选了选秀这个借口,戳越氏的心窝子,此刻一想,倒也觉得解释不通,只好讪讪道:“就是皇上不选,也可能将悠悠配给皇子、王爷们,到时候也……”
“陆伯母多虑了。青岚公子却是良配,但悠悠已然是月萤公主,婚事自然由皇上做主,哪里能让母亲拿主意?若是皇上问起,岂不是欺上瞒下?”魏北悠一本正经,却又显出淡淡的无奈来。似乎不能嫁给陆青岚,让她也觉得无比遗憾。
陶氏脸色沉了下来,但魏北悠拿皇上的旨意来压人,她也无法反驳,只能再一次重复,“进了皇子府,可就是一入皇家深似海了,悠悠真愿意做那金屋里的囚鸟?”
这话说的倒是好。
瞧越氏的脸都白了,还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魏北悠摇头示意,她心里早就明白,顶着个月萤公主的名头是何等无奈,但路已经走了,无法回头了。而且暂时拿来压一压父亲和陆家,看来是很管用的。
她也看出来了,她不过是被当做了陆魏两家联姻的牺牲品,至于陆家为什么非要跟魏家联姻,可能魏家一开始就掌握着什么秘密或者利益。
而魏以廉未尝不想与陆家联姻,这或许就是他始终没跟魏北悠撕破脸皮的原因。有朝一日他要用到她,所以,耐性很好地忍着。
她有时候觉得魏以廉是个草包,至少可以轻易地被女人压制,欺骗。但此刻却前所未有地认识了这个人,他的怒气、爱怜、独宠全都是假的,他用出色的演技欺骗越氏、欺骗刘氏、欺骗花氏,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很好糊弄,但实际上,他只是配合着似乎得理的一方演戏,却从不让自己演戏中的怒气影响到自己的利益。适量的敲打,对哪一个女人都一样。
魏北悠脸上带了淡淡的哀伤,垂眉道:“悠悠也是身不由己啊,倘若悠悠真的嫁了青岚哥哥,皇上问责下来,必定牵连陆家。青岚哥哥一脉单传,悠悠怎么能做这种事?魏家的家训是与人为善,更何况与青岚哥哥?”
一句一个青岚哥哥,甚至把家训都搬了出来,把这话硬生生说了个毫无转圜的余地。
陶氏一时无话,魏北悠又哀哀戚戚地道:“悠悠知道陆伯母一定很忙,您若有事,就先回去吧,只帮悠悠给青岚哥哥带一句话,就说他对悠悠怎样,悠悠一样待他。”
说完,魏北悠背转身,跑了出去。
那一副凄惨的不忍再说的模样让陶氏心里也不由生出几分怜惜,想想魏北悠的话也觉无奈,只得站起身来,和越氏告了声罪,兀自走了。
无论如何,这个亲也求不下来了。
公主与大家小姐,这完全不是等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