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密密麻麻的法军已经像汪洋吞没海滩一样,漫过了克劳德的战线,缓缓吞没这片阵地,把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格里菲斯眺望那面跌跌撞撞的军旗,仿佛瞻仰在怒海里沉浮的大船。他恨不得杀回去救克劳德,但是法军的两个师正在步步推进,而鞍下的战马已经喘得不行,格里菲斯的手心也大汗淋漓,虎口麻得几乎握不住剑。
第一中队如约摧毁了坦克群的机动力,这耗尽了他们的体力——如果第一中队再杀回去,无异于自取灭亡。
格里菲斯掀起面甲,大口呼吸空气,旷野上只能听见沉重的喘息声。在这时候,格里菲斯看见克劳德的帅旗倒下了。
他的身子在马鞍上摇晃一下,人突然掉下马来,“咣啷”一声连人带甲都摔在地上。两边的骑士喊着“少将”,冲过来扶。
格里菲斯扯下头盔,链甲手套捂着脸往上犁,一直犁到头发里。他的右拳一下一下地把草地砸出个坑。
“克劳德大统领……和我父亲……全都陷在敌军里面。”格里菲斯突然站起来,推开搀扶的骑士,一边气得肩膀哆嗦,一边深吸气来克制面部抽搐:“愿意跟我杀回去的朋友,请出列!”
骑士们面面相觑。一中队的副官又冲过去,他搀住试图上马的少将,失声喊:“阁下!如果克劳德大统领在这里,他绝不会批准!”
“那你就放任最尊贵的将领陷身敌营吗!”格里菲斯奋力一挣,嘶哑咆哮,红发洒了一脸:“一个陆军大臣,一个龙骑大统领!他们这样位高权重的将领,却在最危险的地带指挥作战!我们必须把他们活着带回去!”
“阁下!”龙骑副官死死抱住格里菲斯的腿甲,涕泪横流地喊道:“法里纳上将……已经殉国了!”
格里菲斯突然不挣扎了。他安安静静地提着头盔,视线空洞地盯着远处,背影一直摇摇晃晃——骑士们看到这圈轮廓,心里就冰凉,仿佛体会到了格里菲斯被捅穿心脏的滋味。
失去父亲的少将站在凉飕飕的旷野上,失去了触觉,轻飘飘的回忆着父亲制定作战计划时的样子。他想起父亲今夜很啰嗦,总试图教他更多东西;他想起克劳德离开时微笑回头,朝他挥手——老将军们走得如此从容,仿佛在说“巡逻半小时就回来”。可这竟是永别。
为什么要逞强去断后啊?为什么一把老骨头了还要去出这个风头啊?——格里菲斯茫然地想。
其实,其实老头子们是为了让年轻的龙骑兵活下去吧?——格里菲斯低头看双手,突然发现一滴泪砸在蒙着链甲的手心里。
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已经由老将军们完成了。而龙骑兵的道路,则交给年青骑士们走下去。这遗愿寄托在克劳德大统领的微笑里,寄托在法里纳上将的训条里,寄托在军事会议的抉择里——当龙骑兵必须玉石俱焚,老将军们选择留存希望。
远处的炮声、枪声、马嘶声依旧在飘,声音虽低,却无比刺耳。格里菲斯在阴沉的惨夜里,抬头看星辰寥落的天空,咬紧牙关,眼泪乱滚。
“站在草地上呼吸的时候,我们应当记住,那里的将军们本来不必赴死。曾经,他们有一手遮天的权力;今天,这权力在他们面前相形见绌、显得卑微。”格里菲斯咬牙切齿地忍住泪,字字用力,来掩盖抽噎:“他们选择死在马蹄之下,是为了让我们活着庆祝胜利。是吗?”
“是!”副官已经痛不欲生。
格里菲斯睁圆眼睛,继续从牙缝里迸字:“没有老将军奋斗,龙骑兵就没有过去。没有老将军牺牲,龙骑兵就没有未来。你们说,是吗?”
“是!”龙骑兵气吞山河。
“我们面前的是法兰西第三翼军。每一个生还者都有义务向他们复仇,我们将击溃这支军队,我们将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我们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投降。”格里菲斯庄严地戴上头盔,拉下面甲,冷漠的金属面具代替了他的表情和立场,只剩荡气回肠的宣言在旷野回荡:“复仇亦是义务,这两万法军只能用死亡来换取宽恕,我以龙骑兵之名发誓!”
“以龙骑兵之名发誓!”一张张金属面具,都在呐喊着悲愤的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