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早等到晚,近十个时辰,王熙凤挺着肚子站的两腿酸麻。若不是宫里派了人来说了贵妃省亲的具体时辰,中间各自散了回府用了些点心填填肚子,而省亲的又是她嫡亲表姐,她都想跳起来骂人了!
华灯初上,宫乐声由远及近,站在王熙凤身后的丰儿紧紧、紧紧地掐着自己的手心儿,心里兴奋地喊:来了,终于来了!
金黄的版舆,美人儿模样的宫女,尽管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方才偷偷瞄了一眼,丰儿已觉着自己眼睛不够用了。
待贵妃凤辇行至里面,贾元春换了衣裳,贾母王夫人才在内室贾元春的宣召中见到阔别已久的自家大姑娘。
看着女儿雍容华贵的模样,王夫人是又欣慰又心酸。这是自己第一个孩子啊!一生下来就被抱走,如今长得这般美人儿模样,偏偏想见也不能常见了!
母女连心,贾元春也忍不住泪如雨下,又怕老祖母、老母亲伤怀,只好强笑宽慰:“当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见人的去处,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儿们一会,不说说笑笑,反倒哭起来.一会子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来!”话未说完,又忍不住哽咽。
贾元春小时候也是偷看过才子佳人《西厢》之类的,也曾幻想过自己未来的如意郎君是何模样。不料刚及笄就被家人送进了宫,昔日所有幻想皆成泡影。刚入宫时不懂事,也曾埋怨过祖母母亲。到底在宫里年深日久,见识的多了,才知道自家已非昔日局面。荣府,早是空壳了!
想着统共两个弟弟,珠儿早逝,仅余一子;自幼抱在怀里教养的宝玉,只怕也是溺爱居多,管教甚少,不禁悲从中来。
看着帘子外头两鬓微霜的父亲忍不住嘱咐:“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只以国事为重,暇时保养,切勿记念。”
林黛玉不在,单单一个薛宝钗也有些不好看,史湘云被贾母强制性接回了荣府,一沾贵妃天家气度。
史湘云不习惯这种哭哭啼啼的哀伤氛围,可是吧,在这种明显有些特殊的场合,她还真不敢随意插嘴。再爽朗直接也不敢,只好悄悄地拧帕子。
终于,贵妃提出了:“我素乏捷才且不长于吟咏。妹辈素所深知.今夜聊以塞责不负斯景而已.异日少暇必补撰《大观园记》并《省亲颂》等文以记今日之事.妹辈亦各题一匾一诗随才之长短亦暂吟成不可因我微才所缚.且喜宝玉竟知题咏是我意外之想.此中*馆'蘅芜苑'二处我所极爱次之怡红院'浣葛山庄'此四大处必得别有章句题咏方妙.前所题之联虽佳。如今再各赋五言律一使我当面试过方不负我自幼教授之苦心。”
这是要试才考题了!当然,在场有脑子的都看出来,贤德妃最想考的是自己弟弟贾宝玉,否则不会让其大出风头,一人单做四首。
史湘云暗暗在心底舒了口气:再哭我也要哭了!
往常林姐姐在时,我还笑她小孩子气,想爹妈想的哭。这会子见了娘娘才知这里头的事故,都道是“一入宫门深似海”,娘娘好歹高堂尚在,尚且这般悲戚。偏我自襁褓间便父母双亡,连长什么样儿也不曾知道,更别提承欢膝下,一尽孝道了!
被勾了心事,本来还打算在娘娘面前一展才华、力压群雄的,现在也只是勉强和了一律便丢开手,只撑着膀子想心事。见一旁的薛宝钗写完了,悄悄挪过身子问道:“宝姐姐,你说,娘娘今儿开心么?好容易家一趟,就一会子功夫,又要回宫了!”
“你这丫头,又疯了!”薛宝钗今日的装扮格外精心。她原就生的圆润,往常常着旧衣,脂粉不施,首饰也不多戴,尚不觉得;今日盛宴之上,一细细打扮起来,竟深深多了几分雍容,恍惚有些许上座着明黄色贵妃服制的贾元春的稿子。
薛宝钗的视线在邻桌因最后一首诗想不出典故而抓耳挠腮的贾宝玉身上,想着添帮一二,故而有些神不在焉。史湘云自然瞧见了,登时委屈了。
看着贾宝玉因宝姐姐一言喜笑颜开的样子,心里微酸,悄悄挪到贾宝玉跟前儿道:“呆子,这么个还不会,白耽误了,娘娘等着呢!你只抄前三首吧,等你抄好了,我也有了第四首了。”
话未尽,心里已和了一首,细细品味,直觉不错。赶忙走到自己桌前,铺纸蘸笔,写完吹了吹墨迹,团成团儿,见众人不注意丢在了贾宝玉面前。
嘿!真真好!比前三首都好,哪里想来?我竟是个蠢物了!宝姐姐是“一字师”,云妹妹该是“一首师”了!明儿我该拜其为师,谢这解难相救之恩才是!
小孩子自以为做事隐秘,大人全看在眼里,相互间笑了笑,点点头,表达着某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
真是一群孩子啊!各种行动各种评判。因亲疏远近,各式偏心,高下立见。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到离别时。王夫人心如刀绞,恨不得抓着女儿的手,希望时间在此停留。她的女儿,熬油熬了十几年的女儿,又要到那地方去了。只怨她没福,没能生下个顶立门户的哥儿,才让女儿受此苦楚。
“宜人,圣上隆恩,日后每月尚有外命妇请见相聚之时。保重吧!”含泪一字一字吐出,贾元春拭干泪痕,又恢复成那个端庄雍容的贤德妃,登上版舆,掩面回宫。
作者有话要说:更晚了,SORRY!下章开始,宝黛钗云四人及三春所代表的要开始慢慢冲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