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盼来了渴慕已久的贤能,曹操自是不肯放过每一个讨教的机会,拉着荀彧在书房一聊就是大半天。从古今之变到天下之势再到战局之机,好不尽兴。
日影渐斜,曹操仍是意犹未尽,看着沙盘上模拟出的战役,他不无惋惜地叹道:“惜乎吾之兵寡势弱,不足与百万贼兵相抗,徒有伐董之心,奈何其难矣。”
想起这几年董卓的暴行,难以抑制的嫌恶感便爬满了荀彧的整颗心。思索片刻,他望着曹操,面色平静,语调亦浅淡得犹如鸟雀的翎羽拂过,却是字字句句直击人心,“卓暴虐已甚,必以乱终,无能为也。”见曹操似有所悟,他继续道:“况强弱成败,非兵众之势所定,而在人心。”
荀彧的声音落下,室内归于静默。闭目凝眉沉思了一阵,曹操再度睁眼,看进荀彧的眼里就成为了彼此的心照不宣。
有节奏的叩门声传来,曹昂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父亲,幕僚们都快到了,您该准备准备了。”
“都这个时辰了。”兀自嘀咕了一句,曹操对荀彧道:“那文若你也下去打点收拾一下,晚些时候我们宴席上见。”
“好。”应了声,荀彧便跟着曹操起身走向了房门口。
“昂儿。”打开门,曹操对少年吩咐道:“你带荀先生去厢房小憩片刻,开宴前父亲会再派人过去。”
“诺。”转头看向荀彧,曹昂抬手引路道:“先生,请。”
“公子,请。”
看着荀彧的身影消失在回廊的拐角处,曹操喃喃自语道:“吾之……子房也。”
“曹公,在想什么?这么入神。”在练兵场见到曹操时,荀彧看到的便是他独自面对众多兵卒深陷沉思的样子。
视线从他身上一扫而过,曹操扶上一根木桩,缓缓道:“想起了初见你的时候。”抬起胳膊凭空对着正在操练中的列阵拦腰一截,“那会子,我手下的兵力连现在的一半都不到。”
想起数月前曹嵩及其家眷为陶谦所杀的噩耗,荀彧不禁默然,垂眸看着曹操因压抑愤怒而青筋突兀的拳,他一时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
咬牙兀自发了会儿狠,曹操终是将满怀的愤懑压回了心底。侧目望向身边若有所思的人,他用曲起的指节扣了扣木桩,再度开口道:“怎么不说话?”
轻叹一声,荀彧苦笑道:“彧也曾经历丧父之痛,深知此间悲恸非‘节哀’二字可止,安忍言之敷衍曹公?只是……”迟疑片刻,他继续道:“不知曹公可是生出了东征陶谦之意?”
手上的动作顿住,曹操对上荀彧的眼睛,双目微眯道:“听你的意思,似乎并不赞同我出兵?”
偏头避开他浮动着危险光芒的眼,荀彧蹙起眉,不无隐忧道:“杀父之仇,焉有不报之理?唯愿曹公莫要累及无辜。”
唇角的凉薄残笑直达眼底,曹操冷冷道:“吾之父母兄弟避祸于琅琊而惨遭屠戮岂非无辜?”见荀彧语塞,他转身负手而立,语气十足的枭杀决然,“此仇不报,吾心难平!”咬了咬牙,进一步补充道:“我必力斩陶谦,尽杀其部属,祭我父兄!”
闻言,荀彧心下一凛,脚底跟着打了个踉跄,撑住一旁的木桩,他艰涩道:“伐罪本无过,但若为泄愤枉顾性命,绝非君子所为,恐为论者所讥。”
“哈哈哈哈!”仰天长笑几声,曹操字句清晰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曹孟德又岂是活在悠悠众口中的伪善君子?”
一句话,生生让荀彧怔在了原地,再听不进其它。注视着曹操傲岸的背影,一股源于内心深处的伤感渐渐充满了他的心房。荀彧不知自己是如何那般自然地说出那句“恐为论者所讥”的,他也曾多么不屑于活在他人的言论里,疲于背负种种所谓的声名。可如今,他已在不知不觉中,继承了他父亲名誉为先的观念。扯出一抹惨淡的笑容,荀彧张了张嘴,却是未能说出半个字。
“文若。”并未注意到荀彧的暗自神伤,曹操回身握住他的肩膀,言辞肯切道:“这个仇,我一定要报。无论用什么手段,是否会为人所诟病。你明白吗?”
默了一晌,荀彧低声道:“我明白,可无法接受。”深深地覆下眼帘,又道:“也请曹公体恤。”
领会了他的妥协与让步,曹操的神色稍有缓和,“此次东征,你不必随行。”
听闻此言,荀彧虽然稍感心安,却也不免惆怅——自初平二年投入曹操麾下至今,无论大小战役他都会以军司马的身份随行,伴于曹操左右为之出谋划策。现在来上这么一出,着实叫人无奈。
隔了一瞬,曹操复又开言,语气是缓慢而坚定的,“我有更重要的事托付与你。”
作者有话要说:喵~阿九考完试回来了O(n_n)O难熬的期末过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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