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若。”在人群中唤住荀彧,曹操顺手为他披上了一件披风,“夜凉了,当心着风。”
侧首看他一眼,荀彧低声道了谢,与曹操驻足于一颗杨树下,静默片刻方才开言道:“曹公打算如何应对吕奉先?”
本以为他多少会对自己在襄贲屠杀陶谦部下的作为表示一下不满跟劝诫,却不想他对此绝口不提,反倒一心扑在筹谋战略上,曹操暗自感慨了一番,沉吟道:“素闻飞将军之骁勇,但终究未曾与之正面交锋,不好妄定计策。不妨固守城中,诱其来犯,从交战中摸清他的斤两底细,趁乱派人到后方探得他一路行军至此的部署,再定计不迟。”
似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荀彧仔细打量了会儿隐在城楼暗处的将士,猛地反应过来,看向曹操的眼里尽是恍然大悟后的惊喜,“犒劳三军,笙歌宴饮是为了……诱敌?”得到肯定的答复,荀彧了然地点点头,若有所思地分析道:“吕布果躁,纵然已经得到您回驻鄄城的消息,也不会甘心白白跋涉一场,料他今夜来犯,诚不为过。”
“正是。”背着手踱了几步,曹操缓声道:“自吕布联合王允杀死董卓,又为李傕、郭汜所败退走武关后,我便鲜少听闻他的消息,也不知他这两年发展成了什么样子,难拿啊。”
“曹公莫忧。”随着他信步走向城楼,荀彧有条不紊道:“郭贡退兵后,程公与夏侯将军恐再有劲敌来犯,连夜加强了防事。如今您又班师回城,亲自坐镇,饶是他吕奉先,也未必能奈何得了我们。”
“文若此言差矣,我这不是担忧,是临阵前的兴奋。”说话间,二人已行至城墙下。脚底一顿,曹操回身面向荀彧,双手扶上他的肩,沉沉叹道:“郭贡来袭之事我都听说了,难为你了。”
微微一怔,荀彧倏然笑开:“曹公言重,彧不过是恪守誓死保城的诺言而已,何来难为之说?”
从他温润如常的含笑眉目里透露出的坚韧让曹操顿时百感交集,所有言语都于转瞬化作掌中有力的一握。但就是面对这样一双幽静如潭水的眼睛,曹操在心安感怀之余,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谈不上惧意,可也绝非欢愉。
没有往下深想,曹操及时收回了手,不着痕迹地转过身往城楼上走去,“幸得荀卿!”
注视着那道渐渐登高的身影,荀彧眼神一晃,心绪也不知跟着停留到了何方,一直到曹操立于高墙之上呼他的名字,他才稳步踏上了石阶。
入夜后,风愈发的盛起,把城内的欢歌送去了更加遥远的地方。与曹操并肩站在高耸的城楼上,荀彧垂眸望着贴着城墙溜走的身影,不觉感到好笑,而曹操在注意到城楼下的情况后则索性闭目养起了神。抿着嘴,荀彧没有作声,只是静静望着远方,同曹操和伏于暗处的将士们一起等待着吕布军的到来。
云遮月隐,笙歌将息,一切还归宁谧。
轰隆沉闷的声音滚滚传来,越来越近,却是马蹄战车之声。
荀彧几乎可以想见此刻那驰于头阵的骁将是怎样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眼里泛起无声的漠视,他就这样看着吕布的千军万马转眼兵临城下,万点火把将鄄城城门照了个通亮。
感受到火光扑在脸上的明灭跃动,曹操猛然睁开鹰目,毫不含糊地从候在一旁的卫兵手里接过弓箭,张出一轮极致的弧度,射出了今夜的第一支箭。
锃亮的箭头在火光的照耀下闪出森森寒光,直射吕布面门。到底是声名在外的第一骁将,纵然措手不及,骑在赤兔上的吕布还是本能地偏了下身子,让羽箭擦着自己的兜鍪掠过,钉在了他身后的兵卒身上。
中箭士兵的惨叫声就像某种信号一般招出了埋伏在城墙后的所有弓箭手,不过弹指的功夫,鄄城的城楼上放眼望去已遍布箭弩。
整齐的拉弦崩弓声后,万箭齐发,漫布天地。
用方天画戟隔开了层层箭雨,吕布见手下伤亡不断,自知此役必败,当机立断重整了阵型,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曹操!我吕奉先今日所受之辱,来日必十倍还报于你——”
“随时奉陪——”
万点火光如潮水般涌来,又如潮水般退去。
见状,曹操和荀彧都是一脸意料之中的平静,镇守在城楼另一角的夏侯惇挥退了弓箭手,亦是那般不动声色。三人在寒风中如同屹立的石雕一般眺望着远方,仿佛还在静待什么人的到来,周身散发的沉郁之气全然不似刚刚打过一场胜仗。
没有人知道,他们在等待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忙,让大家久等了,抱歉啦!要原谅阿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