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开了口,荀彧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不急不躁,“自天子播越,将军首倡义兵,徒以山东扰乱,未能远赴关右,然犹分遣将帅,蒙险通使,虽御难于外,乃心无不在王室,是将军匡天下之素质也。”
应和地频频点着头,曹操扬手示意他说下去。
面上闪过些许忧思,荀彧低声道:“今车驾旋轸,义士有存本之思,百姓感旧而增哀。”抬头看进曹操眼里,他声线依旧平和,却是字句铿锵,“诚因此时,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至英俊,大德也。天下虽有逆节,必不能为累,明矣。韩暹、杨奉岂敢为害?”
终于得到了与自己心中所想契合无比的意见,曹操却并不急于表达出自己的欣喜,而是提出了最后一个需要确定的假设,“设若我如他们所言,暂不出兵,待日后形势明朗再做打算又将如何?”
清楚他不过是要个完整而坚定的答案,荀彧摇首淡淡道:“若不时定,四方生心,后虽虑之,无及。”
静静地与他对视了半晌,曹操拍拍荀彧的肩,意味深长地道出一句,“唯汝。”
感受着肩上传来的力度,荀彧望着他神采奕奕的眼睛蓦然有些怔神。他知道曹操多情,且不吝示于人前,但这般直白的言明却并不多见。那双杀人无数,戟上写诗的手此刻是那么真实地传达着曹操的真诚与恳切,可透过他饱含光彩的眼,荀彧总能隐隐读出潜伏其中的,某种令自己忌惮的暗潮。睫羽覆下,荀彧极好地藏住了内心情绪的波动,温声道:“彧之幸也。”恰到好处的疏离,不带冷漠,但让人敬畏。
暗叹一声,似是对他这性子的妥协,曹操收回手抵着眉心揉了揉,“嗯,你且去吧。”
起身施礼告退,荀彧步履轻缓地出了营帐,留下一阵若有若无的暗香浮动在空气里,似有似无,若即若离,令人捉摸不透。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帐帘后,曹操一手撑着脑袋一手伸到空中虚空地握了握,也不过是搅乱了那些漂浮在从帐顶漏下的阳光里的尘埃。发了会儿呆,曹操脸上展露出释然般的一个笑容,停留在半空的手缓缓落回案上,发出了一点沉闷的声响。
在帐门口望着远处排布着列阵的练兵场停足许久,荀彧又回头看向帐门,隔着帐帘,他目光中的柔软和坚韧才渐渐完全地显露出来。苍穹上照下的日光在他身上镀了层熠熠的光辉,灼人眼目。
戏志才的死讯来得猝不及防,令所有人措手不及,或叹息英才早逝,或心怀戚戚,曹操则更是悲痛不已,在戏志才的丧礼后接连数日都不曾露面。对此,荀彧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事实上,作为一手举荐戏志才的人,他此时亦是倍感伤怀,但眼下有太多的事需要他费神,容不得他用太久的时间去缅怀。相同的道理曹操自然也深谙于心,所以在荀彧登门与他会谈后,他也敛了种种哀思,着手准备起进军洛阳的最后一些事宜。
从曹府回到自己的府邸后,荀彧心里还在想着曹操的托付。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谋士中的翘楚也是如此。
坐在书房里靠近窗子的位置上,荀彧凝神望着窗外罩下巨大阴影的树木幽幽叹了口气,很是苦恼的样子——绞尽脑汁地想了整整一下午,他依然没有想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去接替戏志才。不,或许有一个,只是……眉头更紧地蹙起来,荀彧眼神飘忽地落在案上早已写好的书信上,又是一阵叹息。低头看向自己藏在阴影里的手,他眼神晃了晃,如清波涟漪般漾出了藏贮着苦涩的柔光。
午后略嫌刺眼的阳光已一点点褪成与黄昏交织的柔和暮色,把窗棂的影子疏淡地投映到了桌案上。当最后一点轻绯流光开始自天边消散,荀彧终于动了动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的身体。慢慢抬起藏在桌案下的手,他小心地将那手中拿着的物事放到案上,点燃烛台,开始将摊开的书信卷入细小的竹管中。
看着信鸽扑棱着翅膀消失在悄然到来的夜色中,荀彧仍是倚在窗边,但眼睛却看向了桌案上。柔黄的烛光中,案上赫然放着一张鬼面,与书房里清素淡雅的布置显得格格不入,可就是这样一张鬼脸面具,偏生叫荀彧看成了满目的怀恋——他清楚那上面的每一痕轮廓,以及当年那人替他戴上时的每一丝触感。
晚风夹杂着些许白日里暑热留下的余温吹来,一种温暖而暧昧的感觉,让荀彧有些恍惚了,唇角微微扬起,他喃喃自语道:“若果真如你所言是天意所向,那我也就……”弯腰拾起那鬼面放回书阁上,荀彧吹熄了灯,室内顿时黑了下来,却让他声调婉转的尾音更为突出,任万般思绪百转千回,“认了。”
作者有话要说:那个“鬼面”看过正文的GN应该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多解释了,不清楚的可参看《乱世》第二卷第十三章和第十四章。
曹荀写上瘾,拉不回郭荀和双荀了可怎么破= =
信鸽那个纯粹乱扯,表示这个送信方式在那时候可不可行完全不知道,大家不要介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