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这回轮到郭嘉犯傻了,饶是他一等一的灵光脑子也反应不过来自己哪里做错了。
煞有介事地绷着脸,曹操斥道:“这等军机要事你也拿来儿戏,怠慢了人家可如何是好?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难得见这精怪之人被匡得一愣一愣,曹操差点没绷住,赶紧在嘴角的笑意泄出前下床快步出了帅帐,结果甫一出帐门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低头看去,自己赫然是连鞋都忘了穿。
这厢反应过来的郭嘉紧追到前方大帐便看到曹操赤着脚在跟许攸寒暄,好不热络的样子。默不作声地就位坐好,他眼睛滴溜溜地在曹操脚上转了两圈就低头抿嘴偷偷笑开了。
曹操一门心思都想着先拉拢拉拢许攸再向他打探袁军军机,自是没空去理会他。本以为跟这位故交叙上一会儿旧该是差不多了,未曾想许攸四十来岁的人了,那刁钻的性子却是一点儿没变,反倒有些变本加厉的意思,眼下纵使是来投降也不肯拉下脸先提及此事。曹操没辙,思及许攸素好面子,只得一口的说好话哄着他高兴,顺便慢慢把话题引到了弃暗投明上。
郭嘉估摸着他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差不多也该进入正题了,方不着痕迹地将捂在耳朵上的手放了下来——适才听曹操恭维许攸的那些话他都觉得酸,也不知许攸怎的就那么受用。接到曹操使给自己的眼色,郭嘉也顾不得牙酸,忙补了两句中听的话给许攸听,旋即开始跟曹操一唱一和地套起他的话来。
一番折腾下来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许攸总算是完完全全地道出了袁绍的老底,同时献上了攻打袁军的计策。曹操心中的石头落定,又跟他闲聊了两句便着人将他引到专门的军帐中安顿去了。
大帐中可算是消停下来,郭嘉听见曹操如释重负的叹息声,回过头嘻嘻笑道:“这下将军可以无忧矣。”
“是啊。”屈起食指指节在眼角抵上一抵,曹操沉声道:“这次我定要一举端了他袁本初的底。”
“将军英明。”附和一声,郭嘉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欲起身道:“那我这就传令下去,省的夜长梦多。”
“不急。”喝止他的动作,曹操卧倒在宽大的椅中,抬手冲他凭空点了点,意味不明地哼笑道:“你这小子,别以为我没看到你进来那会子偷摸在笑,说吧,有什么可笑的?”说完还意有所指地动了下搭在另一边椅扶上的脚。
“呃……”之所以急着要走就是怕他在这里等着自己,郭嘉见这下铁定是逃不掉了,索性张口胡诌道:“古有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恐失天下之士。今有曹将军赤足以迎智士,嘉岂有见而不乐之理?”
曹操自然清楚他是一时玩笑,但偏生就被这话触到了某根心弦,望着帐顶,他缓缓呼出口气,“周公者,令天下归心也。”语气听来甚是感喟,也不知是说给郭嘉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没有忽视他眼角转瞬即逝的锐利光芒,郭嘉便知,这个男人的野心绝非信口说说,而知道了他野心的自己,要不成为他的心腹爪牙,要不就是他的足下白骨。立在原地直直向座上望去,郭嘉并未作声,但眼神里传达出来的讯息却足以作为答案回馈给曹操。在平天下这件事上,他们的见解总能高度统一,那是来源于同类的默契。
满意地点点头,曹操小幅挥了下手,“行了,你且去吧。”
“诺,嘉告退。”躬身一揖退到帐外,郭嘉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心中不觉怅惘。抬起头,苍灰的暮色瞬间如巨浪拍下,倾落进了他清亮的眸中,嘴唇动了动,郭嘉最终没有发出声音,转身隐入了夜幕之中。
此后,曹军依据从许攸那里得来的讯息成功策划了火烧乌巢、力斩淳于琼之战,继而又将反水的张颌、高览收入麾下。袁军武将或亡于阵前或投于敌营;谋士或犯上见诛或屡屡失算。最终,随着袁军内部高层关系的全面瓦解,他们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惨败——七万余人尽殁敌手,只有八百余骑随袁绍突出重围,渡河北逃。
在官渡上空弥漫已久的硝烟散去,曹操带着郭嘉走在曾属于袁绍的营寨中蓦然道:“许攸贪财而不治家,致使审配收其家属;审配专断不知变通,以致许攸怒而叛绍;颜良、文丑逞匹夫之勇,因此临阵授首;而田丰终以直谏见诛。”停了一晌,他望着远处叹道:“此间种种皆在文若预见之内,纵观天下,如此知人甚明,料事如神,恐无人能出其右。”
郭嘉听着曹操这一番仿佛赞美的感慨却是无法欢欣,他能够清楚的察觉出那些话语中的沉重与古怪意味。脸上挂着与往日无异的笑,他透过微眯的双目将曹操细小的神态变化记下,始终未发一言。
猛地停下脚步,曹操转身看向这位自己最为中意也最为称心的谋士,没有由来的笑了一笑,又拍拍他的肩连说了几个好便独自个走了。
敛了笑,郭嘉杵在原地对着曹操的背影呆了好一阵才低声讷讷道:“知人过明亦可为罪啊。”握紧手里的一小段桂枝,他眼里漫开的忧思就如同隆冬时节的雾霭般浓厚,无法散开。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