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辉撒了一地,为万物披上黯淡的银色。入冬后的夜晚寒冷得让人片刻也不想待在屋外,街上的早早的就没了什么人影,隐约有说话声和嬉笑从各家各户的院落里传出来,给这沉寂的夜晚带来了也许的生气。
庞邈坐在茶楼里,不停的喝水,结果还是口干舌燥。他斜靠在木轮椅上,手肘支在扶手上,手掌扶着额头。
这宁静了许久的脑袋,今夜又昏沉疼痛起来,好像有人拿了把锥子往他脑袋里磕。
半个时辰前,薛晋夷又去了一趟曹家,没想到守在门口听消息的人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多了,只道是上门认亲的老婆子被宫里来的人接走了,如今是个什么状况更加扑朔迷离。
身世之事往细里究,不知到时候又会给曹律惹上什么样的麻烦。
庞邈抓起桌面上的茶壶,却猛然发觉里面空空如也,刚要抬头叫店小二来续水,一个熟悉的人影从楼梯上缓步下来,和身边的人交头接耳。
那人一抬眼也瞧见了坐在门口不远处的庞邈,脸上愣了一愣,眼中闪过一丝如见鬼一般的惊恐。
旁边的妇人觉察到她的异常,连问“怎么了”,她一字也没回答。
庞邈在目光交接的前一刻转开视线,因为庞雯君的兄长不可能认识曹律的嫂子郭妙。大概是因为他兄妹容貌相像,而庞雯君已经“死”了,故而给人一种见到死人的不祥之感,他没在意什么,自顾自的叫店小二换一壶新茶。
郭妙也很快的收回视线,随意和身边妇人搪塞几句,两人匆匆忙忙的出了茶楼。
没多久,薛晋夷又回来了,一脸洋洋喜气,“没事了,听说那老婆子见到曹律太高兴,居然死了,只好当着圣上的面滴血验亲,曹律确实是济扬侯亲生的。”
这么一句话仿佛清风明月,驱散了心头阴霾,头也不疼不晕了,庞邈舒口气,“谢谢你,我们回家吧。”
薛晋夷在外面守了好久,早就有些腿疼腰酸了,当下乐呵呵的推着轮椅往外走。走过大半条街,这里离曹家不远,往前面一拐弯就到,街口的牌楼下站着一个女人,惨淡的月色照映在她身上,更显得脸色苍白如鬼魅,冷风一吹,衣袂飘忽,更像了。
“大半夜的站街头装鬼吓人呢?”薛晋夷小声嘀咕。
那女人回过头,看见庞邈,吓得退后一步。这一次,她没有躲避,挤出一丝丝的笑意,问道:“这位公子是曹律曹大将军的大舅子吧?”
“夫人是……”庞邈得装着不认识她。
郭妙道:“我是曹大将军的嫂子,刚刚冷不丁的瞧见你还以为……真不好意思。”她欠了欠身,“不打扰庞公子了。”
她头也不会的离去,走到前面有一个路口,拐过弯,就不见了身影。
薛晋夷眨眨眼,“真莫名其妙。”
庞邈摆摆手,“别管她了,夜风冷,早些回去吧。”
这边庞邈松了口气,但曹家的气氛依然阴沉低迷。曹夫人听夫君说完宫内的事情之后,愣愣的坐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
“老爷,这件事是否就到此为止了?”她小心翼翼的问道,尽管血液相融,但苗氏所说的话,细查下去和当年的情形是一模一样的,就怕曹家这样注重血脉的家族会追根究底下去,或是有心人继续兴风作浪。
曹峥一口答道:“是。”
曹律轻不可闻的叹口气,“母亲请放心吧,此事就此揭过。就算将来又有人细查下去,现今也不是时候。”他难得在家人面前露出温暖和煦的笑容,“您是我的母亲,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曹夫人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渐渐的回到原处,凝望着儿子的笑容,心里暖融融的。她握住曹律的手,指尖一寸寸的抚过他的后背,还有那一道细细的暗红伤口。
“是啊,你永远是我的儿子。”
曹律与父亲对视一眼,皆没有再说话。
并非血脉相连的人才能血液相融,这一点曹律很久以前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究竟如何,已经没人能够说得清楚,但当前时局之下,沉于水底是最好的结局。第二日的太阳照常升起,大街上渐渐热闹起来,而有的人终于耐不住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