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个夜,他总是松松地将她环在怀里,陪着她闲话家常,摇着折扇送爽,直到她沉沉入睡。
种种相加,都让叶昔昭庆幸他在这般复杂深沉的性情之下,对她唯有迁就、呵护——若是他也如同皇上一般将女子作为可利用的工具,若是他也如同以前的萧旬一般从不奢望与女子情投意合,那么,她……恐怕是会落入他的掌控、一生都无从逃离他的算计。
他曾有过的计较、怨怼,都是因为情意而生。若是带着分毫功利,那么,他对她,会付诸无穷尽的耐心,知道将她骗得心甘情愿地对他死心塌地——这对他是多轻易的事。可他不屑如此,不肯在一段时日后再降低身姿取悦,所以才有了那么久的相敬如冰却依然得到他的照拂。
是因为这些认知,在新竹、芷兰偶尔担心她的前景时,她总是从容一笑,偶尔会说一句:“我便是落得什么境地都值得,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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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来临时,漠北的夜间已有寒意。
对于乔安来说,每夜盖着厚厚的锦被安然入梦,一早又赖床睡到日上三竿,是最惬意的事。
这一晚,她在睡梦中忽然醒来。
隔着尚未换掉的薄纱帐,她看到男子带着外面清寒的秋夜气息入室。
是萧旬。
萧旬手中拎着一尺宽高、三尺来长的箱子。他将箱子无声地放到妆台上,转身到了她床前。
他隔着纱帐,良久地看着隐约可见地里面的情形,似在观望她到底睡了没有。
乔安看不清楚他的容颜,更无从看清他的神色、他的目光。她只是隐约感觉到,他的落寞、悲伤。
终于到了这一日了么?
乔安坐起身来。
萧旬见状,撩开纱帐,步上床榻,又在她身侧落座。
他抬手抚过她容颜,触感微凉。
他还是不说话。
乔安隔开他的手,手势却不如以往蛮横,随即指了指状态上的箱子,“那是什么?”
萧旬语声平静,太过平静,几乎带着一份冷漠了,“休书,还有我全部不见光的家当。”
乔安惑道:“不见光的家当?”
萧旬语声缓和几分,“这是多常见的事,官员只指着那点俸禄,谁都会捉襟见肘。”
“为何给我?”
“我高兴。”
“……”
“……”
乔安沉吟多时,借着月光凝视着他,“你连休书都备下了,是不是要涉险行事?你接到皇上的密旨了?”
萧旬没有隐瞒,微一颔首。这是局中人都能预料到的事,隐瞒也无用,他叮嘱道:“照顾好你家人,若还有精力,去岛上照看嫂夫人。”
“……我会的。”
萧旬的手臂带着一份迟疑,缓缓落到她肩颈,随即便强硬起来,将她紧紧揽入怀中。
因着他涉险行事的猜测,因着预料到可能再见不到他的猜测,乔安身形僵硬,却没有阻止他。
萧旬在她耳边低语:“我最近总是在想——如果真不曾将你放在心里,我不会介意你与钟离炏的流言蜚语,不会连命人详查的胆量也无,更不会与你闹到陷入僵局的地步。”
“……”乔安眨了眨眼睛,却是对他诉诸另外一件事,“我在回娘家之前总是在想——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将别的男子放在心里,不会再做打算,却也不会再留在你身边。萧旬,你不是适合为人·夫君的性情。我哪一点都没看错你,也从来不悔嫁给你。我只是无从接受你这种活法。”
萧旬苦笑。她说的话,句句戳中他的软肋,他的确是这种人,在他意念中,只有自己的安危喜乐,不能分出精力去顾及家人。
他沉默片刻,放松了力道,“不说这些了。让我抱抱你就好。”
乔安身形也放松许多,轻而坚定地道:“你不会有事的。我看中的人,不会为人刀俎。”
“我尽力而为。”萧旬和她拉开一点距离,“你看中的人,就算分道扬镳,也该意气风发地活着。”
“是。”
萧旬唇角微扬,现出微笑,随即飞快地吻了吻她唇瓣,“我走了。”
随即,他放开她,转身阔步离开,迅速消失在她眼界。
乔安一动不动地望着屏风那边,良久,手缓慢抬起,食指拂过被他亲吻过的唇瓣。
抿了抿唇,她飞快起身,穿戴齐整,去了父母院中。
房内灯火通明,问过之后,得知父亲在外院。她连忙赶到外院书房,请父亲拨出船只、人手随她去薄暮岛。
在这时候,家人不是需要她照顾的,她该陪伴的是叶昔昭。
乔宇年笑着告诉乔安,已经分派出一支精锐队伍,随时可陪同她与乔宸去往薄暮岛。
乔安道谢之后,与乔宸尽快打理行装召集下人,天色微明之前,乘船去往薄暮岛。
抵达岛上,方知虞绍衡已经离开,岛上也已驻扎了五百名暗卫,负责保护薄暮岛不会被战事殃及。再加上她手中的精锐队伍,足以护得周全。
乔安与乔宸没有耽搁,去往住宅,看望叶昔昭。
叶昔昭神色平静,目光清澈。丝毫也无与夫君离别的伤情。得知姐妹两个要来岛上陪伴她一段时日,即刻命人将前院全速收拾出来。
至于暗卫、精兵,就只能让他们在头领的指挥下在岛屿周围安营扎寨了。
之后,对于外面的局势,乔安就只能通过暗卫时时送来的消息得知了——
那一夜,三名从各地率兵而来的将领同时抵达隆城城外;乔宇年取出皇上的密旨宣读,奉圣命将军权易手于虞绍衡。
萧旬率领暗卫潜入承远王府邸,在承远王宣布挥师南下起义时,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之射杀,迅速撤离。萧旬无恙,手下伤亡过半。
承远王世子无从承受丧父之痛,披麻戴孝煽动军心。
众将领因着承远王之死,半数萌生怯意,半数誓死追随承远王世子。
这样的情形之下,虞绍衡率兵抵达承远王封地,攻城讨伐叛军。
在漠北陷入战乱的同时,西域、南疆的封疆大吏先后打着讨伐昏君的旗号挥师起义,大军离开封地,直奔京城而去,征途之中,屡次遭遇良将誓死阻拦,行程一再被阻隔。
这些险象环生的消息,乔安自然是不敢告知叶昔昭。
而叶昔昭却似是早已知晓她心思,从不曾询问过,每日不是留在房里安心绣屏风,就是翻阅虞绍衡留下来的诸多兵书史册。
乔安见状,长舒一口气。
这日,乔宸走进她房里,落座后静静品茶,秀眉轻蹙。
“方才你不是去给昔昭把脉了么?”乔安忐忑地研读着乔宸的神色,“不是有什么不妥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