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长征亦觉一阵晕眩,暗叫不好,眼角瞥到梁秋末慢慢软倒在地,大骇之下欲聚气反击。但他一身真气全然提不起来,踉跄几步,跟着瘫在地上,除眼珠尚能转动之外,从头到脚均僵硬至不能移动的地步。
他心中惊怒交加,交谈中慕典云一直静立不动,小指头都没抬过一下,不知用什么手段让两个人同时着了道儿。单凭这一手,“医仙”就该和“毒医”换个绰号才是。
脚步声响,那老婆婆走了进来,似乎对这场景司空见惯,上前将他二人一手一个拎了起来,拖到旁边的竹椅上坐好,道:“大夫,没有事做的话,我先回家去了。”
慕典云唔了一声,道:“婆婆辛苦了。”
戚长征眼睁睁看着她高大的身影走出院门,当真不知是什么滋味。眼前一花,慕典云已转到他面前,眉峰微蹙,用看麻烦般的苦恼表情看着他二人。
直至此时,他身上也未出现半分敌意,更谈不上杀机,反倒给人一种温和亲切的感觉。成名高手往往如刀锋般锋利迫人,鲜少有人具有这种和煦的气质。戚长征一条小命落在对方手上,竟完全没有生出危险的感觉。
只听他叹道:“请勿误会,这院子里的花草一半都有毒性,相生相克,不至于致人死命,但你们既不通医理,又没练成先天真气,贸然走进来,当然会被有毒的花粉侵入血液经脉,并不是我针对你们下手。”
戚长征这才明白那老婆子为何有恃无恐,替这样一位主人家做事,那是大可不必害怕江湖人仗势欺人的了。
这时慕典云从旁边取过一束药草,点着了放在他鼻子底下,浓烟扑面,戚长征被呛得打了几个喷嚏,麻木的舌头恢复了活动能力,一下子叫出声来道:“你想怎样?”
慕典云平静地道:“我改了主意,只要戚兄肯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把这位梁兄治好,任凭两位自由离去,如何?”
戚长征怒道:“你刚刚才说他没中毒!”
慕典云微笑道:“他的确没中毒,他是被人下了蛊。”
戚长征张了张口,扭头去看梁秋末,梁秋末眼睛瞪得大大的,面上表情既似相信,又似不信,可惜说不出话来,也就无从发表意见。
戚长征把头扭了回来,正色道:“你要问什么?若是事关本帮机密,那是休想。”
慕典云笑道:“不必多心,我对那些没有兴趣……戚兄可否为我叙述一下三年前怒蛟帮大战的战况?”
戚长征顿时瞠目结舌。让他猜上一百次也猜不到对方会提这样的要求,不过那场大战牵扯到黑道三大霸主,并非秘密,总比其他难以回答的问题好上许多,他只是奇怪为何慕典云会问起这件人尽皆知的大事。
长江怒蛟帮、黄河乾罗山城、西南尊信门,合称武林黑道的三大凶地,一向互相牵制争斗,不让任何一方坐大。后来,怒蛟帮的青年帮主上官鹰娶了乾罗的义女乾虹青为妻,三年前临近中秋的时候,乾虹青以联合乾罗对抗赤尊信为借口,邀请乾罗率部下前来怒蛟岛。
上官鹰引狼入室,赤尊信当然不会坐视怒蛟帮被乾罗吞并,遂也率众到来。
为了对付浪翻云,赤尊信特意请来同为黑榜高手的“左手刀”封寒相助。没想到尊信门七大杀神在北上的路上遇到初出茅庐的白道青年高手风行烈,双方冲突起来,七大杀神二死三伤,尊信门未及出战先挫锐气,在怒蛟水战中连连失利。
当夜,“覆雨剑”浪翻云连续击败封寒、乾罗、赤尊信三人,封寒带乾虹青离岛而去,乾罗与赤尊信被迫签下停战协议,各自退走,浪翻云一跃成为黑榜榜首,地位无人可撼。
怒蛟帮经此劫难,上下同心,显出中兴迹象。长江流域的大小帮派纵使心怀异志,也无人敢在这档口显露出来。而乾罗返回乾罗山城,赤尊信返回尊信门后,两大势力一直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举动,怒蛟帮一时风头无两。
戚长征说着说着,猛然意识到,“医仙”恰恰是在三年前的秋冬之交时初露头角。
莫非他与怒蛟大战有什么关系?
“大抵便是这样,慕兄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戚长征大大方方打量他的表情,不知不觉间,已经毫无戒备之心。此人身上似乎有一种令人在不经意中放下戒心的特质,纵然为其所制,也很难心生反感。
慕典云神色如常,摇头道:“没有了。”
药草徐徐燃尽,戚长征与梁秋末同时跃起,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惊疑不定之意。慕典云平静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口。”
梁秋末对他已是心服口服,略一犹豫,依言挽起衣袖,露出前臂上的伤口。伤口甚浅,但溃烂不能愈合,翻出的血肉尽呈乌紫,散发腐烂气息,看起来十分严重。
他只看了一眼,返身从屋中取出一盒金针,打开后顺手塞在戚长征手里,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四枚金针已深深刺入伤口四周的肌肤。他手中捏着第五枚较长的金针,迅如闪电地一勾,梁秋末闷哼一声,金针自血肉深处勾住一条细白的蛊虫,将它硬生生扯了出来。
这几针的手法美妙凌厉兼具,戚长征是识货之人,忍不住赞道:“好!”
慕典云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伤人的刀上沾有蛊虫的蛊引,这是蛊虫幼虫,把中蛊当作中毒来治,当然治不好。不过这种蛊并不凶狠,让宿主吃上几天苦头便会自行死去,就算不来找我,过几天也会痊愈。”
他挥手制止了梁秋末的道谢,续道:“我无意计较你们如何得知我的住处,今次算是破例,谢就不必了,万望两位不要泄露我的住处。”
戚长征本想为怒蛟帮招揽此等人才,听了他的话,自然不好再提,但仍忍不住问道:“看慕兄手法,你的武功想来不弱于医术,不知出自何门何派?”
慕典云似有怅然之意,微笑道:“离经易道,太素九针。”
二人告辞时已是繁星满天,戚长征回过头去。夜色深沉,草堂格外静谧安宁,慕典云长身玉立,几乎与天地美景融为一体,有如图画。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不去琢磨这个神秘人物,大踏步走出草堂,翻身上马。
明天晚上,黑道元老叶真在岳州府“抱天揽月楼”摆酒,化解怒蛟帮与洛阳布衣门的恩怨,他二人必须在此之前返回怒蛟岛,接受帮主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