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晃突然想到那座名为[巴别]的通天塔,这里仿佛也是这样的一座塔,不同的是,它的顶部通向的不是天堂,是地狱。
穿过层层人群,许晃不觉心有戚戚焉,果然人的生老病死是不会被任何事情阻碍的,就算处于如此动荡的时期,死神的脚步依然不会有所停止,这恐怕是世界上唯一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的部门了。
又走了一段距离,许晃终于看到了这些人排队在等的东西:一字排开的高架上全都挂着一模一样的古式铜镜,和许晃曾经在秦广王手里看到的那个一样,只不过这些都要大上几号。每个亡魂都被鬼吏按在镜台前,然后镜子里就会映出他前世未赎清的罪,许晃看到那里面有吃喝嫖赌的,有虐待老人孩子的,有害得别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的,这些都是大过,还有一些小过更是数不计数;当这个人的罪行清算完毕,镜中则会出现一杆天平,用他的善行与罪孽互相作减,最后得出对他的判决,只可惜,那天平大多是偏向罪的一方,少数善行与罪行相互抵消的就算是好的。许晃的目光看向远处一扇写着“直通第十殿”的小门,然而它被层层铁链缠绕,沉默的封闭着,仿佛已久不曾打开。
许晃不禁打个寒颤,难道现在已经没有无罪之人了?他忍不住去想,当自己站在这镜台之前的时候,那天平又会向哪一方倾斜?一滴冰冷的液体啪地打在他头顶上,他条件反射的望向那一片厚厚的云雾,第二滴带着腥气的液体再次打在他额头上,伸手一摸,指尖赫然是一片粘腻的猩红,许晃脸都白了,这时候更多的血雨淅淅沥沥落了下来,激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有鬼吏朝上面大喊:“楼上的,天花板又漏了!”
一个赤面獠牙的鬼脸从云端上探出来,“又漏了?不好意思啊,撒了一缸血,一会儿叫兄弟过来补补。”
下面这个又道:“你们用的材料不好,你看看人家六楼,从来没漏过!”
“我们跟六楼比得了嘛,人家都是割大贪官大财阀的魄炼化了补上去,洒什么都不漏,我们这些小偷小摸的…”
话未说完,人群中已经有几个开始鬼哭狼嚎起来,许晃一看,里面仿佛还有一个挺眼熟的,好像是之前才死的某某高官?阿弥陀佛,这人果然还是多做善事吧,等死了再后悔,早晚八村了。
“哎,别看热闹了,你过去上面。”那人拉过许晃来,把他往正对的那个楼梯上推,“王正在忙,你小心伺候着。”
“啊?!”许晃顿时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推去秦广王那里,这阎王爷可不是好惹的,更何况不在一个阵营,万一叫她识破了怎么办?!然而底下那个人横眉冷目的堵在楼梯口,显然是不会放他溜走了。许晃心里叫苦连天着往上走,心说你们自己的王倒叫外人去照顾,也不怕出了闪失!
越接近上面的那个平台许晃就越觉得不妙,从这里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一个背影在一团翻滚的黑云里出没,时不时还能看见闪电一样的火花在里面噼啪亮起,许晃背后寒毛都竖起来了,心说上回看见这姑娘好像也没这么恐怖啊,难道是在自己殿里才会暴露出本来面目?
一阵叽里咕噜夹杂着笑声又像是哭声的自言自语飘过来,仿佛是在念什么咒语一样,她到底在干什么?!许晃站在楼梯边上几乎没吓得滚下去,“怎么办?!”他回头用气音问無生,那一个当然也没见过这阵仗,正大眼瞪小眼时,突然听见秦广王的声音从那团黑云里穿过来:“谁?!”
“我!”许晃下意识就答了出来,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子。
“过来!”
完了。许晃心里绝望的叫着,只得硬着头皮蹭上前去,不料对方又道:“还有一个呢!”
無生也只能戒备的靠上前去,暗暗准备一场恶战。等两人走到跟前时,他们终于看到那黑云里的情景:一盏灯,一支挥舞的笔,满桌上摊成一片的画稿,以及秦广王绑成朝天辫的刘海…
“俩男的?GJ!马上给我亲一个!正愁没有人体模特了!”一双熬得兔子一样的眼从眼镜下放出绿光,饥渴的瞪着他俩。
“呃……”
许晃脑子里现下只冒出五个字:地狱赶稿日。
我了个去!怪不得那小子不肯上来,倒把他们俩硬丢过来!这是红果果的不务正业好吗?!
还是無生反应快,立马眼疾手快的把他捞过来就亲。不过秦广王大人显然不满意,又四下里指导一通,这才得到了她心中的那种效果,黑着眼圈继续画去了。
许晃几乎虚脱,眼下看来是不用担心在这儿露馅了,她现在估计连亲妈都认不出来。打量了一下四周,一面圆圆的古镜正静静立在角落的石架上,正是许晃上回见过的那一面。
头不知怎么又昏了起来,背部的灼烧感再一次蔓延开来,许晃一个踉跄,手已经按在一个冰凉的东西上。
[孽镜台前无好人]。
扭曲的视野中那七个字却清晰无比。许晃甩甩头想要缩回手来,然而那镜子却像是有磁力一般,牢牢的吸住了他的手一动也不能动。
随着一声仿佛是机器重启的声响,整个大厅中一下子全都亮了起来,殿中所有的子镜甚至连同周围的墙壁和地板都开始同步投映出许晃手中那面母镜里的影像。
那是他不敢相信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