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西风东渐,洋人的到来,把我们都搅乱了。洋人也有洋人的一套道理,其实也未必不好,只是他们就是不懂得客随主便入乡随俗的道理,不知道尊重主人啊。却总想着反客为主,让主人按照他们的道理来做事。”
拉玛五世苦笑:“他们也未必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他们从来没把我们当作东方的主人,他们反倒想当东方的主人呢,而我们,要么做他们的奴仆,要么做他们的敌人。”
朱敬伦当即直言:“不知道国王陛下是想当西方人的仆人呢,还是当敌人呢?”
拉玛五世知道要切入正题了,正色道:“暹罗虽是小国,愿与人为幼,不愿树敌,但更不愿做人奴仆。”
朱敬伦叹道:“不知道陛下打算如何在英法之间交朋友?这两个朋友可都不是讲情谊的朋友。”
拉玛五世叹道:“陛下明察秋毫。英法皆虎狼之国。想与之为友谈何容易,唯有割肉饲敌,以求保全罢了。”
朱敬伦见他说的可怜,却毫不同情,政治不讲这些。
反而继续挖拉玛五世的伤疤:“不知道暹罗能有几斤几两,能让英法始终饱食呢?”
拉玛五世沉默了片刻:“以肉饲敌,终不能长久。暹罗是小国弱国,唯有仰仗大明这样的礼仪之邦才可求的长久。”
朱敬伦叹口气道:“暹罗的处境我很同情,西边是英吉利,东边是法兰西,皆是泰西之大强国。于我东方国家毫无尊重可言,贪婪无度,唯有自强方是正道。即便我大明愿意施以援手,保的了暹罗一时,保不了暹罗一世啊。”
拉玛五世心中猜度,大明皇帝这是打算保暹罗一时?助暹罗度过难关吗?
探问道:“大明上邦如能保暹罗一时,已是莫大的恩情,暹罗当永世不忘。”
朱敬伦摆摆手:“国王陛下,恕我直言。大明是大国,勉强也算一个强国,暹罗是小国,也是一个弱国。就我个人而言,很赞同贵国进行的改革,稳步推进,不急不躁,假以时日,暹罗必将是一富庶安乐之乐园。但英国侵于西境,法国掠之东疆,暹罗之改革势难持久。若暹罗想要自立,需得如日本,大刀阔斧,励精图治。”
拉玛五世叹道:“暹罗不是日本,暹罗是不能说变就变的。”
朱敬伦问道:“那暹罗需要多久呢?”
拉玛五世回答:“少则十年,多则三五十年,我们有的是耐心。”
朱敬伦很受触动,就是缺乏这股耐心啊,中国人还是太急了,中国人守旧是有的,可当他们看到非变不可的时候,要变革的心却也比守旧的心更加强烈,可问题是缺乏耐心,今日学德国,明日学美国,后日又要学日本,却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个国家还没学透彻呢,就觉得不行,认为此路不通,匆忙改换路径,始终周而复始。
日本的快,暹罗的稳,最后都算成功了,原因在哪里,就是两个字,耐心,认准了一条路,快也好,慢也罢,都咬牙坚持走了下去。
“好,那就十年!我大明给暹罗争取十年时间。”
君主之间犯不着斤斤计较,自有专业人士锱铢必较,朱敬伦说到这种程度,已经非常直白了,之后就不再谈论细节问题,而是谈一些百姓民生之类的话题,拉玛五世就该知道朱敬伦想要什么了。
朱敬伦关心大明侨民在暹罗的生计问题,关心大明商人在暹罗的经营问题,那么暹罗就要在这些方面给予照顾,这是拉玛五世心知肚明的事情。
大明毕竟是大国强国,对暹罗而言,是与英法一样的无法抗衡的超级力量,不同的是,英法是吃肉的,中原王朝却能吃素。
西方哲人黑格尔说过,世界上有两种文明,一是动物式的,一是植物式的。
黑格尔认为在植物式文明背景下,历史并非线性向前,而是在不断循环中,由于昨天与今天相互抵消,所以只有时间积累,没有真正的历史,无论多么悠久,始终没有本质上的进步,所以动物文明能后来居上。
欧洲文明就是动物式的丛林法则,弱肉强食,充满竞争。
而拥有辉煌历史的古国纷纷凋落,欧洲却在不断进步,为什么前者积累多年,最终化为虚无?
无非是动物奉行天道自然,天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欧洲的进步何尝不是建立对弱者的掠夺上的。
按照欧洲的标准,大明跟暹罗都是植物式的文明,遵循东方的这里在不断的循环往复,既然是循环往复,也就有迹可循,历史上大多数中原国家并没有侵袭暹罗,大明也可以不侵袭暹罗,历史上的中原王朝讲究薄来厚往,大明也可以对暹罗薄来厚往。
可植物式的文明,毕竟也是要生存的,大明可以吃素,可以不像动物式的英法需要暹罗割肉喂养,可吃素,也得让大明吃饱了。
所以拉玛五世知道,朱敬伦答应的那十年保护期,是一定要让暹罗付出足够的代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