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无比地欢快,甚至,欢乐得有些癫狂。
而在石塔的顶端,原本覆盖在其上隆起的绘满星空的穹顶不知何时已经打开了,一轮圆月透过穹顶上那扇圆形的窗户,正正地照在那第十二层的地面上,在地面上画出了一面银色的玉盘。
老人的身体有些颤抖,他几乎是扑到了地面上的玉盘之上,匍匐着,抚摸着,而后抬起头来,对着天上的圆月伸出了双手,张开口,咽喉中发出“荷荷”的声音,却没能说出一句表达自己激动心情的话来。
此时,第十二层上,最后两朵金莲轻轻颤抖了一下,便也合拢了起来。
沉浸在狂喜之中的老人并没有注意到,第十二层的这两朵金莲,其中一朵合拢的时机,慢了那么一个刹那。
……
一切仍如同老人曾经的梦境一样发展。
明月的中间仿佛被谁滴上了一滴血,这滴血开始蔓延扩展,而后从中间现出了一缕黑色的影子。
一只手从月亮之上的黑影中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和月亮几乎没有什么色泽差别的手,线条柔婉,纤长,小指微微的翘着,仿佛月亮上开出了一朵白玉兰花。
那只手的动作极轻,手心斜斜向上,似乎只是在试探这一处世界的风是不是还算温柔,雨会不会让人忧愁。
老人在看到那只手的那一刻,便深深跪伏了下去,而在他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他的双眼里仿佛就要冒出火来一般。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的声音在夜空之中传出。
就在老人开口的那一刹那,那些跪伏在塔外的侍女们的身躯瞬间变成了血雾——就仿佛鲜花应该盛开一样——而后这些血雾被风卷起,绕着这石塔外围盘旋而上,石塔上那些神佛雕像也活转了过来,一起抬了头,对着天上那轮开了兰花的月亮,一起喊出了那么一句: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
地面上这个倒立的石塔顶端开出了巨大的花瓣,这些花瓣随即从花萼上升腾而起,护送着那样一句祈愿扶摇直上九天。
月亮是那么的高那么的远,虽然看起来似乎就在头上,但是随着那些护送的花瓣一片一片地消散在空中,那一句祈愿距离上达天听的目标依然遥遥无期。
老人看着那些渐渐透明的花瓣,脸上的表情越发地癫狂,他开始重重地将自己的头磕在了地面上,额头磕出的血迹沾染在地板上,而他的双眼依然直视上天,眼看那只手似乎有些恹恹地想要收回的时候,他的眼角甚至因此裂开,鲜血一滴滴地滴落在地面。
血液瞬间被地面上哪白玉圆盘所吸收,而后,一条与天上明月一模一样的血线就此浮现。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又一次开始呼喊,而伴随着这一声呼喊的,不再是这石塔周围的异变,而是整个皇宫,整个都城里,四处燃起的火光。
……
火光,兵刃交加声,叮铃哐啷的警报,各种慌慌张张来来去去的大人物们,以及仿佛一夜之间便从各种犄角旮旯山野村庄里冒出来的,拿着木棍柴刀之类当做兵器的,衣衫褴褛的难民……或者说暴民们。
他们高声喊着,以一种疯狗的姿态,撕咬着那些措手不及的军队,高举着火把,点燃自己所能点燃的一切,于是几乎是刹那之间,小梁国的都城便在火焰与浓烟之中淹没。
石塔上的老人看不到这一切,看不到自己的江山正在被那些蝼蚁一样的暴民摧毁,就好像月亮之上那只手的主人,她也同样看不到下方那满脸鲜血几近疯狂的皇帝。
这个世界似乎并不是她所想要的,所以她已经决定将手收回了。
老人绝望地看着那只手缩了回去,月亮也重新回复圆满,于是老人全身瘫软地跌坐在地,象征他那尊贵身份的琉璃冠冕洒落一地,只是维持了一个抬头向天的姿势。
“九天之上……赐我……长生……”老人的口里依然在无意识地念叨着这句。
“九幽之下,亦得长生。”一声轻笑响起,随即一声非男非女的声音,在老人的耳边念叨出来了这么一句,一只长满细碎的黑色鳞甲的却留着艳红的长指甲的女人手,正从老人身下那条裂缝之中探出,并且轻轻地搭在了老人撑在地面上的那只手上。
冰凉,滑腻,仿佛一条蛇,连同玉盘之上的朦胧倒影,妖娆如黄泉彼岸的曼殊沙华。
老人死死地盯着那只手,他的眼里充满了向往,同时也充满了恐惧。
…………
是夜,小梁国都城陷落,连绵三百里的皇宫也被付之一炬,而在那些暴民冲到了石塔之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的国君早已经在火焰之中,化成了一团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