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闪终于抱住了果果,泪水哗啦啦流,说:“果果,咱们走,走!”
果果说:“阿妈别哭,我没事。”
族长叹说:“孩子,这里没有人会下毒,你们很安全。”
桑天子说:“说吧,想谈什么?”
经过刚才那一战,他和族长站在同一水平上,并且他占据了主动。
而他的目标明确,今天一定走。
族长说:“留下吧,你们会得到你们需要的。外面风餐露宿,野兽横行,就算有一身蛮力,也很难活下来。你们三个,互相牵挂,谁受了伤,不也很难受吗?留在这里,我保证之前的事情不会再发生。”
桑天子笑说:“所以,你说完了。”
族长说:“你可以加入狩猎队。”
桑天子摇头说:“没兴趣。”
族长说:“你可以说你想要什么?”
桑天子说:“我只想远离。这个地方,我离开之后,不会有什么牵挂。你再强留,只是把最后一点情分消磨掉。有过这么一场,以后再见,你让我们怎么说出口:我们曾相识过?缘分已尽,恩怨已了,今日我们非走不可。”
族长说:“留在这,我可以帮助你。巫人少智而多力,我有一法,可以助巫人开启灵智。”他招招手招来一人,耳语一番。
桑天子不动声色,等了等。
过了一会,一人跑来,抱着棋子棋盘,摆在他面前。
这是围棋?还是五子棋?
棋盘好奇怪,竟然是长方形的。
族长说:“此物名为棋,棋道可启智,上古人族便靠此物强于巫妖。”
桑天子说:“游戏啊,规则呢?”
族长说:“棋之规则,暗合阴阳大道,一白一黑,交替落子。若某一子被对手落子围住,便将其取出。最后数子,子多者赢。”
桑天子一听,呵呵笑了。
倒是何物,原来就是围棋。
只不过这棋盘变成了长方形。
长方形也好,正方形也罢,万变不离其宗。围棋的下法,他虽然不能说精通,可前世也算到了专业的水平。
可他不清楚对手水平。
他问:“你玩这个,多久了?”
“这是让人琢磨一辈子的东西,我浸淫棋道四十六载,才算入门。”说是才算入门,但族长的口气里有多少骄傲呦!
“那你会些技巧吧?说说看。”
“你留下,我尽数传给你。”
桑天子说:“说说吧。就算你教,这东西也留不了我多久。”
“不要小看它,它包含万物。”
族长很骄傲的赞了一句,而后说了几个小窍门。
对角线布局,三连星,守角的小想法之类。都是围棋的基础技巧。
桑天子暗想,就会这点儿?
没试过,他不敢打包票,但他说:“下一局看看。”
族长说:“好,你先落子。”
桑天子颤着快麻木的手,毫不犹豫地落子在右上角的星位。
这是习惯,以往跟师父学棋,师父时候,开局把棋子放在对方那边,方便对方落子。这样下,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族长亦颤着手,轻浮追随。
本还想讲两句,见桑天子不听,便暗叹着住了嘴。
下棋吧,先赢个落花流水,再来说话。那时这孩子才知道:棋道艰深。
下了二十来颗子,桑天子已看出对手深浅。也就是个初学者的水平,摸索了一点棋路,根本就没有前世的那种深究。
既如此,那他为何不赢?
赢就罢了,他还要赢得漂亮,所以他临时决定,用对方教的招数赢。
对角线布局嘛,三连星嘛,还有守角嘛,下得中规中矩。
下到中途,棋子连成了一片。
族长瞪着大眼看,已回天乏术。
桑天子敲着棋子等待,叹说道:“你真琢磨了四十多年这玩意?而且就下成这个样?唉,你这第一局要是都输了,我还能说什么,也许只能说:你不配下棋。这玩意说到底只是游戏,说成了道,似乎有点过了。”
一阵奚落,族长脸都羞红了。
他瞪着大眼不肯抬头,因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第一局就输了,输给了一个巫人,而那些招数,还是他刚刚教的……何其羞辱?何其后悔?
时间滴答,他能怎么办?
输了的,他还能不认吗?
可是这么输,让他怎么认啊?
桑天子不会跟他干耗,眼瞅着中午了,他站起来说:“算平局吧。由此可知,这东西留不住我,没别的事我们走了。”
说着,他招呼女闪和果果离开。
族长仍不想放弃,抬起头说:“等等,我这有一门功法,可以增强精神。旁人都看不到,只有我能看到。此法对巫人有大用处。”
桑天子笑说:“《五龙盛神法》嘛!”
族长惊问:“你怎么知道?”
桑天子指了指脑子,笑说:“还能怎么知道,早就看过了呗。”
说完,再不提其它,走了。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不敢挽留。此事每个人的心里都心术复杂,刚才的战斗和棋,他们都看见了,桑天子都赢了——连族长都输了,那么不能不怀疑:族长之前说的话,就是对的吗?巫人真的不行吗?
至少眼前这几个,都是行的。
族长站起来,大声说:“我可以把族长之位让给你。”
所有人都被这话惊住了。族长之位,这也能让,还让给一个孩子?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那孩子真是,真是……
他们已经不知道怎么形容。
桑天子停下脚步,没有回头,说:“天下很大,我岂能困在一个小小的部落里,一辈子就当一个小小的部落族长?这小小的部落,功法只到元婴,丹药也就那一点,说真的,我还真看不上这点儿。诸位,天涯路远,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
一举手,甩了一下,终于走了。
果果还很可惜,说:“哥,族长你都不当啊,也太可惜了吧。”
女闪并不可惜,说:“族长有什么好的。他把咱们留下,给个名头,回头下点毒药把咱们困住,甚至毒死,这族长之位不是又回去了?果果,看什么事不能看表面,我就是因为看了表面,才跌了这么重。”
桑天子听到这话真想笑,又无尽感慨。女闪信任一个人,就全都是信任;不信一个人,就全都是不信。戏说了毒药,她就把毒药挂在嘴边。真不聪明——可是这么信任别人的一个人,怎么忽然就不信了?唉,还不是因为受了伤?
于是感慨之余,又好不舒服。
他说:“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女闪说:“对,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果果,你要吸取这教训。”
果果说:“阿妈,我知道了。”
这些话,在安静地人群里穿过。大家都听到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好奇妙的一句话,好像概括了好多人的半辈子。
看看周围,谁又知道谁呢?
活了大半辈子,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楚。之前还说那是个野孩子,蠢孩子,没有前途的,今天才知道,蠢得原来是自己。
他走了,大概不会回来了。
不会再打得年轻人满地找牙,不会再质问公不公平,不会再制作那骨头车子,也早就不会有铃铛在风里响……都走了!
“噗”,族长吐了一大口血。
整个棋盘被鲜血染红了。
这不是被女闪打出的伤,而是他心里的伤。别人或许不知道他们失去了什么。
他却知道,那个孩子走了。
他知道,他们失去了伟大的希望。
他相信,那绝不是池中之物。
总有一天,那孩子会名扬天下。
而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他忽然想到圣人老爷。
元始天尊的徒弟优中选优,通天教主则有教无类。火蛇部落传承于通天教主一脉,他却忘了有教无类的教诲。如果一开始没有差别对待,结局肯定是另一个样子;如果大家都能互相友爱,当不至于把人逼走。
他幡然悔悟,强忍着痛苦地说:“大家听着,今后火蛇部落再不分种族之分。巫人和人一视同仁,大家再也不要说巫人笨。也许他们只是大智若愚。”
还能怎么说呢?只有改变。
或许还来得及留下下一个天才!
火城失落地站着,“那我?”
族长说:“你们的家务事,我管不了。以后该干嘛干嘛。唉,该干嘛干嘛。大家伙也别在这待着了,回去吧,回去吧。”
只有回去。回去做辆车子,拉货。
——既然族长都承认那孩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