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缘说:“束缚人的是人的五浊,巫得浊气最重,故而最苦。于是才坠入地府,世世代代不能转世。佛法能拯救巫族。”
桑天子打断道:“你们这些和尚,总说人家苦,殊不知是你们自己的眼睛苦。你们用苦的眼光看世界,世界一片苦海。而我们巫族上下,以至乐的眼睛享受后土娘娘给予我们的恩赐,故而苦也是乐。你该度的是你自己,我们在苦海的尽头等你上岸,然后你才知道,那佛法之上不屈的脊梁是巫。”
法缘说:“你这先知,敢说巫在佛法之上。我们佛门有至圣两尊。”
桑天子说:“巫族传承于盘古。是至圣大,还是盘古大?”
法缘说:“盘古陨,至圣第一。”
桑天子拍案而起,“你敢对盘古大神不敬?”
法缘狠道:“你敢对至圣祖师不敬?”
桑天子一愣,笑说:“我敢!”
法缘不让半分,说:“我也敢。”
桑天子一巴掌打出去。打得法缘秃头乱滚,竟然一命呜呼。
他有点发愣,他没想到对方这么弱,眼睛骨碌碌一转,反咬一口说,“这秃驴口出狂言,对盘古大神不敬,气运丧尽,死于此处。实在活该。到了地府,还得受十八层地狱之苦呢。你叫什么来着,法彩,发财的意思吗?”
法彩苦道:“施主不敬我佛在先,是恶之因,必坠十八层地狱。”
桑天子说:“不敬佛门就坠十八层地狱,你当十八层地狱是你家开的?不是吧,但我可以告诉你,我在十八层地狱有人。等我魂归地府,我就告你们佛门一状,你们不敬盘古,呵呵,我让修佛者通通下地狱。”
法彩指着桑天子,颤抖着说,“你,你,你……”
桑天子说:“走吧,地狱在尽头等你,你看不破,就一层层尝尝它。”
法彩急得满头大汗,竟然说不出话来,忽然忍受不住坐了下去,身子软软的,像虚脱了一样,他喃喃道:“我不要下地狱,我不修佛了,不修了。”
桑天子可没想到会有这效果,哑然失笑,感慨道:“佛海无边,回头是岸。”
法彩念叨着,“回头是岸,回头是岸。”一回头,把法缘带走了。
桑天子见状,内疚的摇摇头。
但只内疚了一小会。
一想到佛门二圣在封神大劫里搅风搅雨,眼下的事都能看成报应。
之后他还是讨厌他们——那和尚,自己不好好过日子,还不让别人好好过;自己渡不过苦海,用乱七八糟的理论劝别人下水。
又是冬天了。大雪盖住漫长的世界,盖不住人间的温暖。
桑天子的元婴终于跳出去。
没有水火葫芦镇压,那赤条条一个小人儿盘坐在他面前,正对着他,瞪着大眼睛。他的眼睛是绿色的,身体是土红色的,太像一个小鬼了。可就这么一个元婴,可以像戳豆腐一样,把精钢做的大盾戳个窟窿。
这可不是玉简中记载的元婴。
倒好像是一个真正的巫。
他想到十二祖巫,传说,祖巫是盘古精血化生而成的神魔,天生肉身强横无匹,吞噬天地,操纵风水雷电,填海移山,改天换地。
他从精血球里得到精血。
不知来自于谁,却也有巫的威能。
与他的元婴结合在了一起。
传说巫族不修元神,如今却很奇怪,化成了他元神的一部分。
“不过它到底算不算元神?还是说,血液依旧是血液,元神就只是元神。人家修的元神,只是精气神的结合,纯是能量,绝没有结合巫血的说法。那我现在应该把他们区分来看。我不主修神道,血液的强弱,由着它自己发展。我是截教弟子,主修元神,现在就应该忽略血液,只看元婴的部分。”
如此一想,绝了沾沾自喜的心。
他现在充其量只算化神期。
说起来挺快,比起真正的大能,他还什么都不算呢。
封神大劫,连通天教主都进退两难,弟子死的死,散的散,一个小小的化神,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何况他的化神还不伦不类。
“元婴期我还没修明白,接着修。《五行丹录》的第九层,也只是初入元婴罢了。‘多用元婴之思,有意。’应该从这儿修起。然后仍要想办法,平衡五行。我现在已经在元婴里开拓经脉,以土木为主,逐渐平衡。先修成这两步,再说七情六欲等思想寄托到元婴中,把元婴化成真正的元神。”
平衡,他已经修了好几年了。
可外来的土德之气太强,木气太盛,先前的火气被压住了。水气因为辅助修雷水之法,冒了点头,金气因土气强盛,生了一些。
故,金水火三气均衡,土木强盛。
想要改变这现状,从外来力量入手最简单,但又最容易变化。
只有通过内部力量的转化创造的平衡,才是真正的平衡。才可以在外来力量打破那平衡时,迅速纠正偏差,步入正轨。
正修行时,纷纷雪中,一个踏雪无痕的僧人一步一步走来。
从茫茫的雪中看见他,到他走到面前,刚好是太阳升起到落下的时间,迟缓的脚步中,带着一种安静的力量。一只见了他伏在雪中,一只羊见了他停止吃草,羿刀来汇报时都说,“一个厉害的和尚来了。”
桑天子则说:“不迎,不拦。”
把他当成路过的。真路过就路过了,不路过就帮他路过。
和尚终究还是来了,走到门前,门安静地打开,和尚双手合十地走进来,“贫僧法空,见过先知。不知先知之名,因何而来?”
这一次大门敞开,好多人听。
桑天子睁开眼,反问:“真不知,假不知?还是装不知?”
身为佛门弟子,若是弄虚作假,也算修行?若修行不到家,又来干嘛?这是一个现坑的深坑,答不好,这一趟就白来了。
法空诚恳说:“贫僧真不知。”
桑天子笑说:“这都不知道,那你来这干嘛?求问,还是要给予?”
法空一颤,沉默片刻,说:“施主与我佛门有缘。”
桑天子说:“有缘?我与邻家的媳妇也有缘,你们佛门的习惯是苟且硬上,我的习惯是敬而远之——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
法空说:“先知对佛门误解甚大,佛门传承自至圣,是大道。”
桑天子说:“若是大道,传遍天下会怎样?佛门传遍天下,不事生产,不结婚生子,只求解脱,又从哪去找新和尚?没有新和尚,佛门便成了不断枯老的死水,日渐腐败发臭。所谓大道,又剩下了什么?”
法空颤抖说:“天下有度不尽的红尘,度不尽的苦难。”
桑天子说:“你佛门既在红尘外,看不上红尘客,又到红尘中寻找弟子。就像一群蚂蚁,寄生在树上,又嘲笑树不能动。就像高高在上的皇帝,寄生在百姓身上,又嘲笑百姓迂腐好骗。这一切是佛门之功,还是过?”
法空颤得更厉害,说:“一切皆空,一切皆是虚妄,不分彼此。”
桑天子说:“那你的佛门圣人也是空了?佛道也是空了?你也是空了?”
法空沉默了一会儿,光头上的冷汗却不平静,一直往外冒。大冷的天,敞开着大门,寒气扑过来,将那汗水凝成冰霜,在他头顶结成厚厚的冰霜。他心中波澜壮阔,翻腾着气血,身上又冒着热气,和冷气一起融成了烟。
他终于说:“法缘转世,法彩入魔,法空甘心入劫,请!”
桑天子说:“咋地,说不过要动手?你们这些和尚,就跟色中饿鬼一个样子,先跟人调情,调戏不成,就要霸王硬上弓。”
法空咬紧牙,目眦欲裂,忽然狂乱似的,运气真气就要战。可那真气不受控一般,在他体内乱窜,架势才摆好,气血上涌,喉头一松,噗得喷出一口鲜血。那场面,引得众人“噢”得一声齐呼,却像是奚落。
法空单膝跪地,瑟瑟发抖。
不久叹息一声,转过身走进雪中。
还没走多远,就冻成了雪雕!
桑天子也很纳闷,怎么又来这一套?又死在这,让人知道还以为是他做了什么。可这一次他真的没动手,他只是说说话……
而且,他还有那么多证人。
——可那些证人好没同情心,见那和尚吐血,就开始欢呼。等和尚死了,他们围着和尚载歌载舞,逢人就说,“这是被先知骂死的和尚。”
人死为大,这太不合适了。
桑天子寻了棺材把和尚收敛了。
不过要埋葬时,法彩冷冷缩缩地把棺材带走了。拉着一辆冰冷的牛车,在雪地里蹒跚、落寞又寂静地走了,像没来过一样。
他们一走,冬天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