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你顺手把那里整一整。”
“你身居广寒宫,倒是比我更爱管闲事,啧啧啧。”
“是啊。”嫦娥说,“明明自己过得清苦,还不忍看到那诸多苦难。”
“但我还是不能答应。因为此事或许很难办……”
说着,“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桑天子背对门外,说:“进来。”
门被推开,猴儿在前,身后跟着十多个姑娘,端着十多个盒子。
引入房中,猴儿说:“‘物’到了。请老爷核对。”
物是一类,总共加起来很多样。
桑天子说:“都放下吧。”
“是。”猴儿和姑娘们一起说。
放下之后,姑娘们鱼贯退了。
猴儿问:“老爷,宴何时摆?”
“准备好了就送过来。够了的时候,我会跟你讲。”
“是。小的告退。”猴儿也退下。
这时,桑天子才一挥手将东西收了。
那些毒玩意,他随意堆在一边;
血神子暂时不是炼化的时候,他收藏起来;
那些蛛丝和蚕丝,他看了一会,将其抽成丝线,半空中集结成线。而后他取来一大块梧桐木。仔细想了想,他滴了一滴血,将梧桐木收缩成琴,加装了配件,打入蚀日镜里得来的一元阵,装上蛛丝做弦。
“你在制琴。”嫦娥明知故道。
“需要一把,现在刚好有蛛丝,听说它的音质不错。”
他试了两下,“叮,咚”,柔和舒适,很美——但比嫦娥的琴差太远了。
嫦娥说:“声音不稳定,杂音多。”
“自然的声音本就是混杂的。”桑天子随口回答,而后稍微调了一下,“我不像你那么沉迷于音律,我制作这琴,是为了实现计划。琴本身凑合能用就行,音质是否好,是否能弹奏出无暇的音乐,我不关心,也用不着关心。”
“那一身才华在你身上,真的浪费。你拥有它,却不放心上。”
“彼此彼此。美貌在你脸上不也很浪费,你甚至讨厌它。”
“谁讨厌,我只是讨厌美貌带来的麻烦,不然,毁掉这美貌并不难。”
“呦,那你这叫什么,贪心?”
“你不也一样,什么都想要完美。”
“这倒也是。”桑天子笑道,“贪就贪了,也没什么坏处。”
“你看看,你说到你身上,你就全是道理。到我身上,你就说我贪心。师父,你就这么教徒弟的?这些年你为人间做了很多,但我想,你所使用的都是你的智计,动用感情的部分,大概只有对果果和你阿妈。你有很多道理,能把正的反的都说通,但你我都知道,你内心里一以贯之的,并非平等之道。”
“你吐槽不是跟我学的吧?”从她的话中,他听到很多他自己的面目,所以他下意识地回避,转而说到另一个地方。他的心里却在思索——
他的道,究竟是什么?
对世界和对自己,并不相同。
他的道,迷茫而不知方向。
“你说呢?你是我唯一的师父。”
桑天子看了看天上,沉默一会,“咚咚咚”,门又响了,“进来。”
猴儿带着许多姑娘,捧着喷香的菜进来,说:“凉菜宴到了。”
桑天子说:“好,摆上即可。”
凉菜有三十六道,取自三十六种妖兽,山珍、海味各半。
都烹调了一下,调料也很特别。
虽是凉菜,飘香四溢,调动人的口腹之欲。
桑天子也不在阳台站着,回来坐定,品尝那些精致的美味。他并不觉得所有的东西都好吃,但每一道菜的味道都很特别,且有时很冲突。甚至有嫩白的鱼,以苦为调味,吃起来特奇怪。这些菜,血气皆已变化,无法用于元婴身,尝过之后他并不贪恋,尽数送往妖王宫,给大家都尝一尝,也算一点福利。
品尝快结束,“咚咚咚”,又有敲门声,“进来。”
一个蒙着脸、抱着琴的女子进来,冷声道,“小女子来弹琴。”
桑天子伸手请道:“请便。”
女子在角落坐下,也不报取名,只在琴边燃一炷香,然后弹琴。
弹琴时她一心沉浸在琴声之中,故而神色认真。
认真的女子颇为美丽。
只因常见嫦娥,才不觉太美。
叮叮咚,这琴音很熟悉——
桑天子略微回忆,这不就是嫦娥前段时间弹奏的《无风曲》嘛。当时她还没有确定曲调,他还帮着参谋了一些音符,这会竟然在这听到。并且还是没修整之前的,呵呵,真是奇特,也不知这都是从哪儿弄来的。
嫦娥听那曲子,也觉得奇怪。
但从能另一个角度认识它,也算可贵。
一炷香还没燃尽,那女子停下弹琴,曲子也没有弹完。
但桑天子觉得,她不是故意如此。
见她仔细收起琴,收起半指燃香,他总觉得得说点什么才不尴尬,便说:“这无风曲弹的还不错,可惜只有一小半,音符也不甚考究。”
那女子瞥了他一眼,有些惊慌,加快脚步往外面走。也没说话。
就在她快要出去时,一个老叟踏步进来,她赶紧后退,让在一边。
桑天子见此情景,先是惊讶,随后一喜,心想,这不会就是竹翁魔君吧?听这么一曲就把他引来了,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不过从血神子的意识中看,这竹翁魔君不常出现在人前,且见过他的人,大都死了……他于是又一想,或许,竹翁魔君来到这,就是为了他刚才那句评语而杀他的——有意思。
桑天子笑问:“敢问阁下是……?”
竹翁魔君说:“你有眼不识仙容,有耳不听仙音,实在该死。”
旁边那女子一阵颤抖,桑天子却不改笑容,一挥手把门关了,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不过先不谈生死,魔君请坐,你我先谈一谈那乐曲。这是你的仙楼?我花了十万精金,你就给我听那玩意,不合适吧?”
竹翁魔君怒道:“你不配与我坐。”
桑天子说:“那你就站着回答我的问题。那无风曲,写出来没多少年,至今只在太阴星上演奏,你怎么会听过?从哪得来的?”
“你竟然知道我的曲子来源,你竟然知道出自于何处?”
“很惊讶?”桑天子淡笑着说。
他之所以多问这几句,并非真的感兴趣,而是想多观察竹翁魔君。
以求之后装扮时,能少出差错。
“看来你也是个人物。”竹翁魔君坐下说,“我本是天蓬大元帅手下的天兵,奉命守卫元帅府,一天元帅回来,取琴弹奏此曲。我因为痴迷于音律,冒死偷听,元帅法力无边,我才开始听他就发现了,只因念我喜爱音乐,才准许我听完,然后才罚没了我的仙籍,将我遣来地仙界。可你是怎么听过的?”
“回答你的问题之前,我还有一问。”桑天子说,“我听说你因为手下弹错一个音符,就草菅人命,将其灭杀,是真是假?”
“她们不敬畏音律,故而一错再错,欺辱音律,该死。”
“那我跟你没什么好说。在你死前,我解你一惑。”桑天子取出北天门守卫队长的牌子,“你既然曾是天兵,这面牌子你认识吧?”
“你,你,你是……守卫队长?”
竹翁魔君好惊愕,瞪大了眼睛,然后又泄了气。
据他所知,有这面牌子的,至少也是玄仙中后期,动动手指都可以捏死他。
在这牌子面前,他完全提不起反抗之心。取出一壶酒,倒出一杯饮尽。
桑天子看他如此状态,传音问嫦娥:“你看呢,这是你的崇拜者?”
“别乱说。”嫦娥说,“他是丝竹得道化形,并无人心,故而不知杀戮之恶。待他死后,你可以将他炼成琴,永远陪伴乐声。”
噢,这眼力真毒,桑天子都没看出竹翁魔君的本来面目。
桑天子取出琴来,说:“你死之后,我会将你炼入此宝,与乐声相伴。”
“谢大人。”竹翁魔君拱手道,“无需大人亲自动手,待吾饮酒罢,自己了断。”
“请便。”这点要求,桑天子不会拒绝。他静静等,一副高人做派。
竹翁魔君倒了三杯,皆饮尽。
而后身躯摇摆,显示出一道竹影。
竹影自焚中,自己往琴里钻。
这琴里有桑天子元婴身的一滴血,他立即催动融合血液的力量,将那道竹子融了进去,惊涛骇浪中,琴音自奏,犹如生命之绝响。
嫦娥感慨道:“此为曲调,甚妙。”
桑天子说:“为曲而生,伴曲而死,吾虽不懂,但猜他已经知足。”
倏忽明月伴星照,竹翁魔君化琴生。
琴声止,已刻印在听众心中。
桑天子托着琴说:“此琴便起名为竹翁琴。你是一个合格的琴,应该学会自己弹奏了,我将无风曲曲谱传给你,你弹奏它来。”
有谱有琴,他输入了法力,竹翁琴自己奏曲,颇为惊艳。
桑天子伴这乐曲,赏了会明月。
“你叫什么?”桑天子问房间里的那位琴女。
女子回道:“回君上,奴婢叶子。”
“我问你本来的名字,你父母亲给你取的名字,也是叶子?”
“是叶子。我姓焦,大名焦叶。”
“焦叶,挺好听的名字。家人还在世么?”
“还在世,就在紫金城中。”
“那就更好。”桑天子说,“我来这紫金峡谷,是想找一些聪明人,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为我制造一个东西。为了不引起紫金峡谷的动乱,我打算先以竹翁魔君的身份行事,叶子,我需要一个人为我的身份掩护,你可以吗?”
焦叶跪道:“愿为君上驱使。”
桑天子幻影临身,化成竹翁魔君模样。
在焦叶失色中,他说:“我该回去了,请你为我指点方位。”
焦叶带着点慌乱说:“是。”
也不再品尝那所谓大宴,他们离开仙楼,飞去了黑玉山。
夜幕中的亭台楼阁,藏着女子百千,深夜仍旧抚琴弄笛,音律声袅袅。
焦叶解释道:“她们都在练琴。”
“自己喜欢琴,就逼着人家练,真是个疯子。”桑天子吐槽一句,问,“叶子,你看若把那些弹的不太好的遣送回家,如何?”
“君,君上。”焦叶略显恐惧,说,“那样她们会生不如死。”
“为何?”桑天子不懂就问。
“送这些女子过来的那些人,盼望着他们能在此攀得高位,以反哺他们的营生,若是被遣送回去了,只怕都要被送去陪客人,到时候不如死来的舒服。”
“噢,这么说,她们后面很多恶棍。”
“是,君上,还请君上留下她们。”
“那些恶棍该整整了。”桑天子略思片刻,说,“你去把最得宠的三个给我叫来,我将以琴音污浊为名,送他们去做苦工。以此改一改这里的风气。另外,我这儿有一套内修外练的剑法,和一些书册,你传给府中之人,人人都要练。就说以后要以剑入琴,以诗书入性,以催发出真正的音律。记住,不要再苛刻待人。”
“是,多谢君上。”焦叶感觉一阵轻松,双手捧起那几枚玉简。
这才落入殿中。名曰竹翁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