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神识从意志的对抗中抽离,从八九玄功中抽离,甚至从元婴身中抽离,只留在本体中,只留在血液中。分割,分割,接着分割,巫血越来越少,人血越来越精纯。
在人们惊诧的目光里,他撑过了第二天。
酆都大帝说:“祭祀由地府而始,将终结于人间,待明日,人间的力量加入进来,没有人能够抵挡。那力量连本帝也要让步!”
但他心中却很敬佩,能撑两天,不可思议。以前他不解,后土娘娘为何会把轮回令给桑天子,现在,他有了解释。
尽管他的解释并不是真相。
第二天的夜里,意志对抗带给桑天子的压力减轻了些,但念力反而加强。
巫血已经所剩无几。
在最后的蒸腾中,任由巨大的念力施压,他的血清清白白,无动于衷。
咔嚓,似乎真的有一声巨响。
桑天子破开那关卡。
第九转,八九玄功修到最后一层。
最后一层是没有尽头的。
对血液,对身体本源的追索,也没有尽头。
他感觉身上的压力骤然一轻。
他甚至想舒服地伸个懒腰。
但他没有,他把神识转移到元婴身。
近来所得功德,还没有用掉。
他权衡轻重,心想,“功德元神经的修炼,只跟功德有关,无论是压力还是念力,对它的加持都不大。时间有限,只能先把它放一边,先修炼元婴身的八九玄功。”
念力滋生巫血。集中在元婴身上,那混杂的血里,巫血沸腾。
但这一次,不用再把某种血分离出去。既因为元婴身的血本就是混杂生成,又因为巫血本就生于污浊,可融诸血。
所以修炼元婴身,便是将那一切血融在一起的过程,融成独一无二的巫血。
八九玄功运转着,巫血流淌着,地府污浊的灵气汇聚着,血液相融着。连法杖也跟着变化,法杖里的血液,流淌到他的元婴身,与那血混合后,融合后,又流回去。
人间的清晨,祭祀的第三天。
压力一层一层叠加。
桑天子感觉生命都被压得空虚了,神识都被压得虚浮了,瘦小了,元神也被压得被动地反抗起来,功德元神经被动运转,功德化为元神的一部分……
他终于无法完全无视那意志的对抗。
“别想对抗,想修行。”
他集中神识,哪怕微弱,也可以继续引动血液流淌,也可以引动八九玄功。
这时,巫血也爆炸似的沸腾了。
融着一切,好像开水里煮的肉,好像火里燃烧的木头,那血融着一切。
法杖上纠缠的幽冥树,那浮光木,那从前藏在身体里的法宝,乃至那些灵宝金钱和组成骨骼和经脉的金属,都被那爆炸的血融着。幽冥树里潜藏的大巫刑天之血,之骨,化为他的巫血的一部分。那些精金、紫金、铜铁,也都被融着,化成爆炸的汁液。融着融着,融到那块混沌石上,那很大很大的混沌石,它被血浸透……
能够逃脱的,只有那棵活着的月桂,它主动地飞进冰火图中。
冰火图中,又让月桂亲切的气息。
外面汹涌的灵气,远不够用。
桑天子用为数不多的神识,引动焚魂灯,将那里储存的冰髓和寒玉尽数倒出,煮大杂烩似的,倒进那血液中。
巨大的灵气,加上巨大的念力,让他的血浸透整个混沌石,分解融合一起。
第三天已到傍晚。
桑天子还在坚持……
酆都大帝都觉得不可思议。
张衡说:“大帝,战神意志不能不胜。”
酆都大帝说:“这是最后的时刻。也是最强的时刻,你我加入,必成此事。”
就是此时。他们加入进去。
骤然加大的压力,压得时间静止了似的。
桑天子的神识静止了,元神也静止了,与沸腾的元婴身断了联系,他没有任何清楚的想法,但他的预感不祥。
大概败了!
但静止不代表失败。
他的血液还在流淌,祭祀最强的那大约一炷香时间,在先天法宝的镇压下,那血融了元婴身里本有的一切,连存放在里面的蛟珠、龙珠,还有那颗火灵珠,和一盏琉璃灯,也都融了。
浑然天成,那血自成一体。
八九玄功一路飙涨到第八转后期。
向巅峰突破,向第九转突破。
就在这时,外面的压力渐减,桑天子感觉神识和元神又能动作。
他又能感知到他的元婴身。
元婴身已成一滩血。已融了一切,并包裹着焚魂灯。似乎连那灯,它也想融合。
它融不了——那是先天法宝。
但焚魂灯跟别的先天法宝不同,它破损过。它上面有一部分,是桑天子用功德修补的。那一部分,他可以融合。他的血侵染了进去,感觉跟焚魂灯有了更深一步的建议。
“咦,我似乎撑了过去。”
“过了多久了?”他遗忘了时间!
“别,别想有的没的,修炼最重要。修炼,争取突破,如果能把八九玄功都修炼到第九层,一切都将真正开始。”他想,“该融合的似乎都已融合,我现在还能做什么?从水火葫芦里取些东西接着融?不好,那些东西已经融了很多了,再多些,也不会有质的变化。不如融一两件法宝。这四象花和阴阳图,并非必要,融。”
这些法宝放在本体里。
他取出这两件,送到血液里。
忽然感觉恍惚,又要时间静止似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不过这次他有了经验,感觉比上次好多了。他等待着,期待着。
又过了盏茶时间。
酆都大帝两次出手,终于停了手,
他说:“这样没办法让他屈服。”
张衡问:“此事可否告知娘娘知晓?”
酆都大帝摇头,说道:“娘娘知晓一切,若娘娘认为应该出手,她会出手。但吾等不能把事情都交给娘娘。再想想办法。”
张衡寻思片刻,说:“大帝,我等若不干涉,任由祭祀过去,其实也行。若待会战神意志撑不住,败了,我等也能送其转世。若我等不相助,战神愈战愈勇,则正合吾等之意。”
酆都大帝闻言,赞道:“大善。”
既有定计,他们等待结果。
祭祀毕竟不是将全族的意志加持在刑天身上,而且将全族的念力加持在刑天身上,以求恢复刑天本来的意志。
否则要对抗整个巫族,盘古不在,圣人不出,谁能做到?
祭祀渐渐过去了。
桑天子的元神和神识,都恢复活动。
虽然身上依旧有巨大的压力,但是他的身体金刚不坏,能够撑住。他想,“那庞大的压力是一种假象,其实并没有什么事。所以,只要不管它,就不会受它摆弄。”当祭祀结束,当对抗他的压力缓解,他甚至生出一股遗憾,“可惜了,要是能多坚持一两天,我肯定能突破。”随即他又想,“可是,刑天的意志也没退走啊。他们会不会再来一次祭祀,那就舒服了……”
想了一会儿好事,他趁着祭祀未全散,继续借着那压力与念力修行。
他看到,四象花和阴阳图两件法宝,已经被融合九成九,只剩一点混沌金的渣子。
“要不,把那支笔融了?”
那太可惜了。那可是极品法宝。
“融,天狗毛,说不定有奇效。”
想着,他把笔取出,掷到血中。在如江河一般的血水中,它只是一点。
桑天子一咬牙,将星沙震出,天狗毛也打散,让它们分别相融。混沌金的笔杆子,独独坚挺,被血水冲刷着……
“融得真快,再加入六识镜。”
太暴殄天物了,他自己都觉得可惜。
他扫过水火葫芦,心想,也不能只盯着那些许法宝,融一些普通的金银也不错。
于是他打开水火葫芦。
一颗三里的铜球被打成小块,飞出,接着,一颗十多里的铁球也被打散,飞出。金沙银沙如河流一般流出——血来者不拒,飞速融合。
桑天子见状,取出更多——忽然看向冰火犀牛,他目光微冷,心想,弄它!
先弄两头试试——
他用水火葫芦震杀两头冰火犀牛,将其投入血液中,血液中生出火焰。火焰中噼里啪啦,好像现场似的。那赶紧不很好。
混沌物种,果然不是正常人能享用的。
但是冰火犀牛的皮还不错。
所以,桑天子化身刽子手,对冰火犀牛袭杀,震杀,扒皮,融合。
第三天就快要结束。
外界的压力趋于平衡,血液的沸腾也渐渐止住。元婴身的八九玄功,终究没有抵达第八转的巅峰。修炼“冷却”的血液中,被融在一起的金玉慢慢地析出成密密麻麻的一块——他一阵惊愕,幸福地想,原来这才是巫族肉身强大的秘密。
“我要把它铸成一个整体,在里面设计一套阵法,首先,我可以仿照蚀日镜的阵法,铸成一课心脏……这是第一步……”
但他还没有想到第二步,一股近乎从心底生出的庞大压力,再次强加在他身上。而这一次,没有沸腾的血液帮助他渡过。
“怎么回事?”他的神识扫过身体,他看到一个灰蒙蒙的身影,如同雕像一般。那身影恒古存在的样子,博大,屹立,宁折不弯——当外界的祭祀结束,战神刑天本身的意志被凝聚,当没有外界的干扰,这股意志因要战胜一切对手,而愈发博大,于是变成这模样,与桑天子做对手。
“这是好事吧?”桑天子想,“还没有结束,我还能借他做点什么……融血的过程暂时告一段落,那一千六百多头犀牛的角,那笔杆子,还能再融一会儿,我先铸就那颗心脏!”
心脏在凝聚,阵法在其中蔓延。
速度很快,和道则演化那么快……
可就在这时,战神刑天的意志一阵比一阵强,压得桑天子无暇他顾——
他强任他强的说法,刚才实施的很顺利,但那是因为压力还不够大。
当压力足够大,连喘气都要拼尽全力。仿佛濒临死亡的时候,全身心地与那压力对抗,就成了他唯一能做的事。
对抗,桑天子的身体里流出一股他自己没意识到力量,如同溪水一般流淌,却不受天崩地裂的欺凌。那不是修行出的力量,那是意志,是一个人不甘心失败的心……
就算他的理智能接受失败,就算他能把认输挂在嘴边,但他的意志未曾服过。
意志与意志的斗争,没有服软一说。
只有一方对另一方彻底的征服。
两股庞大的威压,在祭坛上显形。
刑天是巍峨的巨人,桑天子是水将巨人环绕,巨人欲劈开水,抓住水,一直不可得。
那是意志的斗争……
弥散开的力量,让张衡都浑身不适。
无数阴兵,无数小鬼,无数巫族,都要拼尽全力才能抵挡——他们这才知道,祭坛上发生了什么。那个人面对如此意志不败,意味着什么?
张衡说:“大帝,不能这样下去了,再这样下去,这诸多阴兵的意志会被击溃。”
酆都大帝说:“这是考验!”
这考验也太大了点,再这样下去,考验会变成伤害——
就在此时,六道轮回那里飞出一道玄黄之光,落在刑天的头顶,将刑天身上的悲伤与怨念压制,而后裹着他,倏尔间飞走。
整个天地空荡了。
桑天子感觉从内到外的轻松。
仿佛在永恒之中散步……
在这股快意中,他仍牵挂着修行,他的神识回到元婴身,回到那颗心脏里。在刚才的对抗里,仿佛刹那,仿佛永恒,那颗心脏已经结成,心脏里的阵法,和蚀日镜如出一辙——这是好事,可是,凝聚这颗心脏,似乎用掉了他一切财富。
那血液里,无法再析出新的东西。
“这!?我想凝聚一具身体的材料,只凝聚了一颗心脏?真的力气。这心脏固然强大,可我的身体怎么办?我的一整个布置阵法的计划怎么办?还有法杖,炼制法杖的材料怎么办?这真是,悲喜交加!”
但他颇为兴奋,心猿意马。
“铃铛,你怎么样?”一声关切在桑天子耳边响起,他听出是女闪的声音。
他睁开眼,说:“没事,结束了吗?”
女闪说:“娘娘出手止住战斗。”
酆都大帝笑说:“你真行,能与战神并驾。”
桑天子说:“别提了,我都快被压的喘不过气了。我都说了要认输,他好像不信。”
酆都大帝大笑,说:“不光他不信,本帝也不信。你小子,水深着呢!”
桑天子说:“我说真的。不过我现在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咱们有话等会再说。我的身体有点乱,需要梳理一番!”
酆都大帝说:“你且去,且去。”
他也要去后土娘娘那看看——
刑天就要转世,此事不能没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