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了么?山东省的红卫兵小将们把蒲松龄的墓扒开了!听说他们还把蒲松龄的尸体拉出来鞭尸呢!”两个红卫兵正一边走一边议论着,挖坟掘尸之类的话题对他们而言似乎仅仅是新奇而已,并没有任何的恐惧或厌恶。
“蒲松龄是谁啊?”
“写《聊斋》的,牛鬼蛇神,封建残余!”
“嘿,山东省的小将们倒是真不赖啊,大快人心啊!”
“最高指示:领袖教育我们要善于学习其他同志们的先进经验,怎么样,我们也行动起来吧!”
“去哪儿啊?挖谁的坟?”
“挖谁的不行?西安就是坟多,都是封建残余,我们要把这些旧思想旧习俗都给破掉!”
“对了,茂陵那里好像有个雕像,听说是什么霍去病的,不过今天早晨好像已经有人去了……”
两人渐渐走远,但是他们所说的话却一字不差的进了石穿的耳朵里。没人注意到这个蹲在街边背着一包干粮的汉子;没人发现他正在用牙狠狠的咬着自己的下唇;没人知道,这个汉子也曾经年少过;更没人知道他少年时,心中的偶像叫做霍去病!
石穿霍然起身,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目光渐渐锐利起来。一股淡淡的杀气自身周弥漫,让几只凑近的野猫吓得急窜而去。
石穿心里清楚,这个时候不应当节外生枝,最为正确的选择应当是对刚刚的话充耳不闻,继续向成都出发去完成他的承诺。但是,石穿却仍旧压制不住心中的那股冲动。那座坟墓中埋葬的,是他的偶像啊!
他忽然自嘲的一笑,心中不期然想着:人啊,有的时候总要放任一下自己的冲动,总要做出一些违背理性的事。有冲冠一怒,有心血来潮,这样的人生才有味道。
如果一个人永远都按照绝对理性和最佳选择去做事做人的话,他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而只是一具冰冷冷的机器罢了。
石穿扭了扭脖子,转身走向城外。城外西北四十公里的兴平县,茂陵就在那里!
四十公里并不是个短距离,相反它长的很。以石穿的速度,也要走上五个多小时。不过他很幸运,遇到了一辆前往兴平县的驴车,付出五两地方粮票后,这个时间被缩短到了四小时。可是,仍旧有些晚了。
当石穿一路狂奔到茂陵村霍去病墓前时,看到的只有四十几名手握铁锹、钢钎的红卫兵在哈哈大笑着。地面上,到处都是散落的石人石马的碎块,整座形如祁连山的巨大墓体竟然已经被这些红卫兵们铲成了平地……
石穿一把便握住了背后军刺的刀把,可是稍后却又松开了手指,只是狠狠的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他此刻心中杀意盈天,但是他却最终忍了下来。他有着容易冲动的缺点,却更有着能够在关键时刻压制冲动的忍耐力,这也正是石穿可贵的一点。他再如何厉害,也不可能一人杀死四十个身强力壮的红卫兵。
毕竟,他手中握着的只是五六式军刺,而不是五六式步枪。
取得“胜利”的红卫兵们在原地又发表了一通胜利感言,无非是些响应领袖号召,再接再厉不骄不躁的话而已。可是他们却不知道,在说这段话时,站在一旁的石穿是废了多大力气方才忍住自己心中的躁动,没有出手杀人。
只是他的齿唇之间已满是鲜血……
到了傍晚时分,整个茂陵之内唯有石穿一人立在残破的墓前,痴痴的望着地上碎裂的雕像发呆。
天边,橙红的光芒落下,红云万里,残阳如血。“呼”的一阵冷风吹过,却让人遍体生寒。
石穿叹了口气,默默的走近这座已被毁坏的英雄冢。北击匈奴,弱冠封侯,马踏祁连山刻石记功而还。少年时那一段段激动人心,让石穿欲罢不能的故事此刻在心头却变得如此的悲怆壮烈。他伸手按了按胸口,此时胸前好像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似的,烧的石穿心口生疼。
脚步慢慢走近,天边的颜色却在极速转换。就好像冥冥之中的神祗正看着人间的惨象而愤怒的咆哮。
“咔嚓!”
阴暗的乌云陡然凝聚,没有丝毫的预兆,更没有丝毫的过渡示警,霎时便是一声霹雳。
一道紫色闪电突然从天际斜劈而下,“轰”的一声打在石穿身前五步远的地方炸得碎石纷飞,电流激荡让他的头发根根直立!转瞬间的强光险些让他的双目失明。而就在这时,石穿胸口处也忽的一痛,一股烧焦的味道自衣衫处传来,终于让石穿警醒,那刚刚从胸口处传来的痛感竟然不是错觉!
他顾不得刚刚闪电劈下时的震撼,一把扯开胸口处的衣服。
那里,被红绳坠着的双鱼玉佩正缓缓变成赤红色,此时正如烙铁一般在“嗤嗤”的发出声响,白烟丝丝,竟然在他胸口处的皮肤上烫出了一块紫褐色的伤痕!而且那玉佩的温度还在越来越高!
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等石穿想明白,头顶的闪电突然如暴雨般倾泻而下,连缀成幕。噼噼啪啪的闪电砸落在石穿身周,将满地碎裂的雕像炸得变成齑粉。白光大盛,天地间一片诡异的光亮,映得石穿的脸色飘忽不定。
四下里阴风鼓荡,转眼就将刚刚地面上纷乱的痕迹吹得一干二净。好像天神的清道夫正在收走残破的垃圾……
向来百无禁忌的石穿,在这天地发威的一刻也终于开始有些惧怕了。未知,永远是惧怕的重要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