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小五见祖母余李氏行动迟缓,小声问她是不是哪里被打疼了,余李氏轻轻摇头,示意她不必说话。祖父在首,能力悬殊,小五确实不敢多说,只担心的多瞧奶奶几眼,见她慢慢的喝起了粥,才略略有些放心。
余二柱像是根本没瞧见她们祖孙,自顾自不停的跟余来子抱怨,说去年收成不好,欠胡地主家的税还没交齐,没俩月金贵的孙子也将出生,免不了又有不少花费。余来子知道爹的意思,为难的小声说道:“上个月才跟大丫、二丫要过……”
余二柱将筷子一摔:“我把她们两个小娼妇从小养到大,又让她们去大户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她们原该主动送钱回来孝敬,咱们去要又有什么打紧?上个月才要过,你怎么不说昨日你吃过饭,今日还要吃?”说罢转头看向老妻余李氏,见余李氏脸上半分暖色皆无,万分憎恶的冷哼了一声,转头吩咐小五,“五丫你去要。”
小五从没离开过村子,听闻自己能去镇上有些心花怒放,刚要点头就被余李氏拦住:“她小孩子家家,怎么能一个人走那么远的路?我去。”
“你去?你想偷懒不干活是不是?!”余二柱立刻就恼了,抬脚就要踹余李氏。
“我去!”
小五忙表明态度拦在奶奶身前,余二柱这才收了脚回来,骂骂咧咧的表示一家三代都靠他养活却无人感恩,一个个都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还骂女人都是讨债鬼,老妻余李氏一辈子就生出一个窝囊儿子,儿媳妇余吴氏生了五个丫头、弄掉不知多少个女胎才怀上男娃,大丫头、二丫头卖进城当丫鬟时不懂行情,卖得太便宜,四丫头前年竟死了,白糟蹋了余家十来年的粮食……说到这儿又催促余李氏给三丫找婆家:“换回两头猪也是好的,孙子出生办酒也好有肉招待。”
余李氏嘴巴动了动,终归还是没有说话。
余二柱说够了也畅快了,唏哩呼噜喝完那碗粥让小五再去盛,小五恨他要用三姐换猪,盛粥时免不了又是几口唾沫吐进去。
光靠往粥里吐唾沫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余二柱霸权已久,身子骨又硬朗,连余来子都不敢反抗,更何论她们老的老、小的小。
端粥进门时,小五正好瞧见瘦小的祖母掩着口正压抑的咳嗽,整个饭桌只三丫轻抚奶奶的脊背低声问她哪里不舒服。这话被余二柱听见了,免不了又是几声咒骂,三丫只得乖乖吃饭,再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这样的家庭小五真是受够了。
上辈子她就眼瞎嫁给重男轻女的直男癌家庭,想离婚被父母和孩子以死相逼,虽然妥协没离却常年郁郁寡欢,三十几岁就身患绝症,至死不得欢颜。
死后穿越,宛若重生,她发誓改头换面重新开始,谁知竟是这样的世道,这样的出身。祖母余李氏从十六岁嫁入余家就没被余二柱善待过,即便后来生儿育女也没得半分情面,影响得怂爹余来子都敢对余李氏发威,每每发威还被余二柱称赞这才是“男人气概”……
母亲余吴氏原本也没比余李氏多受优待,自小五之后,每每怀孕只要大夫说怀的是女胎,就都被要求想法子弄掉,此番终于怀上了男娃,地位瞬间上升,连余二柱态度都缓和了,只是时常敲打,明里暗里的让余吴氏注意些,否则生产后绝没好果子吃。
小五这一辈儿呢,前面有四个姐姐:大丫、二丫被卖进城里,三丫老实能干,一时舍不得卖,索性留在身边待嫁;四丫刚过十岁就没了,说到底还是余氏父子不肯出钱治病,说女儿是赔钱货,治好了也不一定能回本……瞧瞧,用卖身钱跟治病钱相比较是否能够“回本”,竟丝毫不计较中间还有四丫头的命在。
穿越过来一年多,小五仿佛已经瞧见了自己的未来,要么跟大姐、二姐一般被卖掉,要么跟村里其他姑娘一样嫁个粗汉,和余吴氏或余李氏一般,任打任骂的当个生儿子的机器。
她想逃走。
这是她早就拿定了主意的事儿。
可惜年岁太小,又没机会走出这村子,不知道外面世界的样子,不敢贸然就逃,免得从一个坑跳进另一个坑。这个坑里至少有奶奶和三姐的疼爱,娘也明里暗里的护着,外面……还不知是个什么世道。
那就等长大些。
因此她咬紧牙关受着,像个海绵一般学习一切能学到的生存技能,寻找一切接触外界的机会。此番余二柱让她进城,她早就求之不得——从前岁数小,家里不肯让她沾钱,都是娘或奶奶进城找大丫、二丫要钱——此番机会来了,她岂有不去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