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那砍的可是胡阎啊。”
张子虚回得理直气壮,好像从不认为他有什么错。
荼蘼轻笑了一声,转而看向了胡阎,“喏,子虚都肯为你去死了,你怎么说?”
“……”
胡阎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子虚。
他向来很少说话,尤其是遇到这种问题,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去回答。
好像不管说什么,都太腻歪了。
“好歹一句谢谢都不说,也太不够意思了。”张子虚靠在墙边上,仰头兀自嗟叹,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
“你懂什么,他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的意思。”
他什么都不说,也只有荼蘼知道。
听到这样的话,张子虚又莫名的开心起来,揽着胡阎的膀子说着些不着边际的话。
他的情绪永远比想法变化得快,可以因为一句话生气,也可以因为一句话开心。
这当然也是荼蘼愿意一直把他留在身边的原因,虽然同是从泥沼中爬出来的,他却还是能干净得像个孩子。
荼蘼没再理会拉扯喧闹的那两个人,而是走到账台旁,看着谢乌有。
她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似喜非喜,似忧非忧。
就好像面前的这个人根本就没有穿衣服,她要把他全部看透一样。
她盯着他时,他也同样在盯着她。
两个人同样都有疑问,同样也在等着对方回答。
“那个铜板,是你扔的?”
她说的哪个铜板,他当然知道,他当然也记得掌柜的警告过他不许再乱扔铜板。
他赶忙从账台后面跑出去,别跑边喊,“掌柜的你放心,我马上去找,保证一个子儿都不会丢!”
“你明明知道我根本用不着别人帮忙,为什么还要出手扔出那个铜板?”
谢乌有背对着她,突然站住了身,一动不动,就像是一把刀突然悬在了他的头顶上。
他也想了许久,双目微合,“我也不知道。”
荼蘼听到这样的回答,却松了一口气,有些欣慰地笑了,“上次我让你去办的那件事,不用很着急。”
“你是说鬼……”谢乌有回过了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荼蘼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不让他继续说下去,因为这里,只有他知道别人要做的事,却没有人知道他要做的事。
谢乌有点了点头,他也松了一口气,毕竟杀鬼见愁,是一件比杀刀奴还要棘手的事,能拖一拖,也是好的。
被问完了,就该他问了。
谢乌有同样上上下下将她看了十几遍,脸上却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掌柜的,你这是从哪儿过的夜?”
“啊?”
荼蘼被他问得一怔,突然觉得脑中嗡的一声炸开。
“我还在想,你明明是出去找胡阎的,怎么胡阎都回来了,你却一夜未归呢?”
他看着她的目光最后汇于一处,那根外襟右衽上系着的蝴蝶结扣,编织的双尾留出的尺寸好像与昨夜出去的时候不大一样。
衣服只是脱了又穿了,人只是走了又回了。
谢乌有轻轻捋着自己的小胡子,他得意的时候,总是不由得便做起来这个熟悉的动作。
“老子爱去哪去哪,管着么你。”
荼蘼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奇怪,从前不管别人说什么样的话,她向来都能接得住,可这一次,她却逃开了。
她不再看他,而是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她不想说,是因为她不能说。
她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在刚刚睁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人的床上。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很可怕的一件事。
这风雨飘摇的十年来,她从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她要时刻保持警惕,每次最多不过两个时辰,就立马会从睡梦中惊醒。
每天夜里醒了睡,睡了醒,反反复复,不敢有片刻松懈。
因为她知道,睡得太死了,人也就死了。
可是这一次,她居然会在一个陌生人的床上,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昨夜她只说要走了,可不知怎的,听到一阵箫声,竟莫名睡去了。
醒来后,连看都没有看屋子里是不是还有人在,就匆匆地跑了回来,恰好碰到了店里的事情。
这是她在永安巷混了这么久,头一回着了别人的道儿,说出去,丢人。
“子虚。”
荼蘼转眼的时候,就瞧见了张子虚和胡阎正把刀奴往后院去搬,可是看到他腰间挂着的东西时,又忽的叫住了他,
“你还拿着那把破刀做什么?”
张子虚摸了摸腰间的雷泽,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好歹是天下第一刀,断了也是天下第一断刀,拿着装装样子唬人总是可以的。”
“去他娘的天下第一刀,全是狗屁!”荼蘼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那把断刀,“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江湖上这些招摇撞骗的鬼把式,也亏得他们敢说,你们敢信。”
“连雷泽都不算第一刀,那什么才算?”
四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了荼蘼,包括刀奴在内。
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你们知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唤作刀剑冢的地方。”
“你是说,绝顶峰下,白骨墓上?”
谢乌有不由得脱口而出,他听说过,但没去过。
酆都鬼城,怨灵齐聚。
这世上没有几人真正去过,只是听说,他们以生灵铸剑,活人作祭,白骨成堆,冤魂四散。
那里是铸器师的天堂,也是人间的地狱。
每个铸器师一生,至少会铸出数十把名器,而鬼城酆都,汇聚了十几个在江湖数得上名号的铸器师,世世代代。
他们日夜锤击敲打,永不停歇,只为了铸出天下无双的兵刃。
十年成一剑,而铸器师又能有几个十年?
“那有谁铸出天下第一刀了?”
张子虚并不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刀剑都是如何铸出来的,他只想知道,谁的刀更好。
荼蘼阖了阖眼,紧紧攥着手中那个铁片。
她不知道自己接下这单生意,到底是对是错。
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够拒绝得了亲睹名刀出世的诱惑?
“我只知道,萧夫人一出,天下无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