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只能无视上官锦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将头深深地压下去,一直埋到了青金色的龙纹地砖之上,拼命瑟缩着身子,表达着自己对于天子震怒的惶恐之情。
万千思绪涌上心头,血管快速地扩张、收缩,将血流重重地灌注到心脏与大脑之中,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陛下羽翼未丰,上官锦与金鑫并非治世之臣,应该还是需要自己的。但他到底还是年少,若在盛怒之下,做出了什么不可挽回的决定,那自己又该如何自处?是顺从地率着家人引颈就戳,还是......
霍炫不敢再继续想下去,因为他也才刚刚意识到,原来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竟然还隐藏着那样大逆不道的想法。
不知道过了多久,虞炟才结束了发泄,除了面色有些潮红,已基本恢复了先前那般温润有礼的少年模样。
“大司马请起吧。”他放缓了语气,如霍炫先前设想的那样,对此事高高提起,轻轻放下:“圣明无过先帝。他老人家既然钦定大司马为辅政大臣之首,朕自然也是信得过你的。”
“只是树大根深,难免会生出一两枯枝败叶,为奸人所乘......”
霍炫涕泪交流地抬起了头,接过了虞炟递下来的橄榄枝。
当庄氏余孽与霍瑜的往来信件被发现之时,他就已经死定了,而庄氏在乌孙之谋中又插了一脚,恰好那最关键的药,还是霍瑜亲手递上去的——换了是别人,族诛只是基本操作,夷三族或是九族,也都没人会说一句闲话。
所以事情的关键,还是要看陛下的态度。
霍氏本非世家,得先帝简拔于微时,不过三十余载,已成了大豫的顶级门楣,其实并没有扎实的根基,所有一切,皆依赖于圣宠。
何谓圣宠?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宠辱皆惊,莫得安泰。
别说只是舍掉一个嫡长子,便是将近三支的小辈全都杀了,只要留下他自己的性命,他依然会感谢皇恩深重。
霍炫连着膝行几步,去冠叩首,呯然有声:“臣教导无方,致逆子霍瑜犯下死罪——陛下却宽厚仁恕,不予加罪,臣实在感激涕零,恨不能粉身以报先帝与陛下深恩!”
“至于那罪大恶极的逆子——臣回去之后便开宗祠,将他逐出家门,任凭陛下处置。就算是千刀万剐,也是他该受的,臣,绝不会有半点异议。”
霍炫言毕,便伏下身子,调整呼吸,等待着虞炟的裁决。
宣室殿中一片寂静,虞炟低着头,手指在御案上轻轻叩击,一时并无言语。
上官锦却是借着这个空档,冷笑出声:“好一招壮士断腕。大司马,那霍瑜可是你手把手教出来的,行事作风与你一模一样,外界人都称他作小司马——这种羁绊,可不是一句清理门户,便能脱得了身的。”
他说毕又转过身,对着虞炟深深一躬:“陛下。霍瑜私通前朝余孽,涉嫌谋害先帝,自是死有余辜。但此等大罪,依律应夷族以儆效尤,断然不可轻纵,以免滋长不臣之心。”
“且先贤有云:一室不扫,何以扫天下?大司马虽是先帝钦命辅臣,但教养出如此逆儿,却也难托国家大事。还望陛下将此案下有司严加查处,至于国事,自有臣与车骑将军会同丞相百官,为陛下效命。”
霍炫闻言,暗恨不已。若能逃过此劫,吾誓杀汝!他深吸一口气,手拢在袖中紧紧地攥着,指甲几乎嵌在了掌心之中,方才哑声说道:
“罪臣虽蒙陛下天恩开赦,但上官大人所言亦有道理。臣死不足惜,愿陛下以天下社稷为重,舍臣一家,以全律法国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