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倒霉孩子!……”
谢清听着辛夷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然后旋风一般地冲到人群中,有点控制不住地喝问“到底是谁来书楼还带了瓶酒”的时候,忽然有些想笑。
自从他在朝阳洞中醒来之后,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身体的伤势的痛楚。
不知从何而来、又挥之不去的、充斥在心底的愤恨与杀意。
还有一片混沌的记忆。所有熟稔地与他交谈、却无法唤起任何印象的人们,一直称他为“师兄”并关心着他——也防备着他的人们,都好像在提醒他:
你是一个心智不健全的人,一个我们曾经寄予厚望、但最终不得不放弃的废人……
面对这一切,谢清不可能还有笑的心情。
然而现在……
书楼主管的唠叨,小弟子们的聒噪,虽然有些没头没脑,但充满了简单的善意……
他知道事情不该这么比较的。辛夷也好,那些外门弟子也好,都没有见到过自己在杀意爆发之时嗜血的样子。
也许那才是自己的真实面貌?……
所以他们的崇拜和亲近的态度,也只是一种自以为是的想法。
但现在的谢清不想拒绝他们。
就像一个饥渴的人不想拒绝一张画饼,哪怕毫无作用。
那一口袋零食的甜腻香气飘过来,令他觉得或许还是可以笑一笑。
这么想着的时候,谢清拿起下一根竹简。
“太清诀”已经抄完。这是一部教人静气凝神的心法,在抄写的过程中,谢清觉得自己仿佛也不经意地练了一遍。
清心扣不会阻碍体内气息的运行,是以这样的举动没有给他带来什么麻烦,反倒是令屡屡压抑不住的那种杀气躁动有了些微的平息。
但也无济于事。
只是入门心法而已,谢清没有指望这种笨功夫能有多大的帮助。他做这些,只因为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真识扫过竹简,谢清有点意外地发现,其中空空如也。
或许是在整理书简的时候,误把一根空白的竹简放到了书架上?
谢清远远看了一眼还在跟弟子们扯皮的辛夷——她这时气得都叉起腰来了——决定还是不去问她了。
他随手把那根竹简收在了袖中,免得跟其他写有心法的竹简混淆,然后继续抄写下一本。
小弟子们的唉声叹气仍然不时从那边传来。
“我这论文无论如何也写不完了……”
“呸!我连开头还没改好呢!……”
“又要熬通宵了……”
“我说,咱们去找穆教授说说,万一能推延几天再交呢?……”
“你想得美!穆教授肯定说,书楼又没起火,你们有什么理由推延啊?……”
“那……那我病了,总行吧?……”
“哎哟!我也病了,真病了……”
“别装了你们!送到师院长那儿,眨眼就得露馅!……”
“露馅还算好的,听说上次也是有人装病,师院长看完了也没说穿,就开了一副药……”
“咦?那不是正好?……”
“好什么啊!整整泻了两天!说多了都是泪啊……”
“别胡扯了,想想论文怎么办吧!……”
……
谢清慢慢地拈起那个梨花酿的瓷瓶,在手指间摩挲一阵,又放了回去,起身在书架之间徘徊。
猛然间——
还在抓耳挠腮的弟子们惊异地抬起头,头顶上是轰鸣声阵阵,整个书楼的天花板竟被乌云翻卷着遮住了。
“这是……什么……”
站在众弟子间的辛夷目光闪了闪,果断叫道:“全都出去,快!书楼起火了!”
不知所措的少年们像没有蜂王的蜂群,乱糟糟地冲出门去,一直跑到院子里,才敢回头向书楼内张望。
楼内乌云密布,顷刻间已经下起瓢泼大雨来。
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的少年们吃惊得合不拢嘴——谁见过房子里面下雨啊!
辛夷和谢清是最后走出来的,书楼的大门便在他们身后自行关闭。
“你们先回去吧。”辛夷在院子里环顾一圈,轻叹了口气道,“今天书楼不能开放了。”
“辛夷院长,怎么回事啊?”
“是啊,哪里起火了?”
面对七嘴八舌的提问,辛夷倒是很平静:“我还没有仔细查,可能是后堂的蜡烛倒了,引发了防火的阵法。这时候也应该没事了,不用担心。”顿了顿,又补上一句,“论文的事,我去跟穆教授说,请她给你们推延几天。”
话音未落,只听见一声响亮的欢呼!
——这群倒霉孩子!……
辛夷以一种淡定的神态接受了少年们的道谢,并目送他们出了院门,消失在远处的山路上,这才转过头来打量身旁的谢清。
“一袋零食,就把谢院长收买了?”
看谢清的样子,似乎想否认,但还是没有说话。
辛夷望着书楼紧闭的大门,忽然道:“你抄的那本书,有没有用固墨法?”
谢清摇了摇头。他的神情变得有点复杂,半天才回答:“我重新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