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蜂人怔了一下,飞快地远离小乙,走回到最前方。
前方缭绕着雾气,轻薄的好似舞女的纱衣。一挥手便能把屡屡雾气驱散,所形成的缺口很快又会被填补。这些雾气或许来自巨大云柱的弥散,或许来自山林自身的蒸腾,天知道雾的源头是什么!进了苍山,不是粘稠的雾就是轻飘飘的雾,不是白的雾就是灰的雾,一路上尽是雾气,苍山不如叫雾山更贴切一些。
心里埋怨着,小乙恍然看到云雾中浮现一条绿影,仿佛水墨画中晕染上的石绿色。绿影突兀地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把天和地串联在了一起,好似开在天地间的一扇绿色大门。待走近了些,云雾消散,小乙才确信,那是一棵摩天接地的大树。
靠近大树时,小乙辨认出这是一株梧桐树,“凤凰非梧桐不栖”的“梧桐”。远望梧桐时,他还能够形容树的高与大。可置身树荫里,他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去形容树的高大。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类在没有星体做参照的情况下,无法估算所在星球的大小;小乙同样不能飞跃到云层之上,拿着直尺衡量梧桐树的直径。如果非要形容,那么没有比“世界之树”更恰当的称谓了。
从树身上大得惊人的树瘤,可以看出,梧桐树的年龄也大得惊人。话又说回来了,何须用树瘤来证明树的年龄?树中的住客,足以宣示梧桐树的久远。
梧桐基部有一个巨大的树洞,阳光将洞口洒成了明亮的金色。养蜂人站在洞口,向洞内微微弓身。如果有人从远到足够将树洞全貌收入眼中的地方眺望,那么他肯定会看到极震撼的一幕。
“你好吗?老朋友。”
在听到养蜂人的呼唤后,一颗巨大且丑陋的脑袋从树洞中探了出来。沿着血红的巨喙向上看,一对灰色的眼瞳里倒映出养蜂人的全身像。而它的眼睛周围,是褶皱松弛的、惨白且布满黑斑的皮肤。从喙到脖颈,凡是暴露在阳光下的部分,都是裸露的皮肤,比秃鹫还要丑陋。
慕剑儿不自觉地抱住了小乙的手臂,不敢去看大鹏头顶的部分,恐怕该行为会被视为亵渎。
小乙喉结上下滚动,手脚变得冰凉。他替姜白芷们感到担忧,他们接下来的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为了他们,小乙必须强迫自己扬起头,去打量大鹏。他不认为打量神兽是一种亵渎,可是,神兽的模样确实亵渎了他的眼睛。
大鹏的头顶有着与娜迦相同的肉瘤,高耸、巨大,形状如同圆顶礼帽。可模样就不像礼帽那样文雅,大概用可怖来形容才最贴切。
肉瘤在日光透出诡异的血红色,小乙甚至可以看到其上密布的小蛇般的血管在蠕动。血管是黑色的,肉瘤是红色的,整幅画面好像被沥青污染的红宝石,爬满毛毛虫的红苹果。凡是美好的事物,蒙上堕落的阴影后,大抵就是这个样子,扭曲且惊悚,让人厌弃。
大鹏似乎察觉到源自小乙的厌恶和惊怖,灰瞳里多出了小乙和慕剑儿的影子。小乙心头一跳,身子不由后退了一步。这时,大鹏张开嘴巴,小乙赶忙捂住耳朵,天知道如此巨大的大鹏会发出怎样巨大的声音!
然而,传入小乙耳中的是深沉的女性嗓音:“抱歉,孩子。我的模样吓到你了。”
小乙不敢置信地看着大鹏那巨大而丑陋的脑袋。对于大鹏口吐人言,他倒不意外,毕竟是神兽,游戏设计师总得给点儿特权。他怎么都猜不到的是,她会发出平和、慈祥的女声,而非阴森、粗鲁的怪声。
养蜂人说:“鹏是我所见过的最善良可亲的生物了。”他朝大鹏伸手,大鹏自觉地摇晃着脑袋,用血红、斑驳的喙摩擦养蜂人的手掌。
“老朋友,虽然这会令你想起伤心的往事,但请容许我,向他们讲述你同人类决裂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