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闻言一愣“怎的了?不是嘉奖你平寇岛之乱么?”
“你和我说过,寇岛上遇见一道士叫公治长,此人现给朝廷办事,而且那石川麻吕是被倭国赶出来的,父皇怕是要培植寇岛的势力,帮石川另立山头,以后好制衡倭国海上局势。”李川儿端起酒杯,双目微闭,沉沉道“可你这一去不仅杀了石川麻吕,还坏了圣上的计划…”
“那你…”萧衍寇岛经过,明白过来“那你坏了皇帝老头的计划,他为何还赐你金牌?”
“哼。”李川儿冷笑道“大臣们都说父皇老糊涂了,李承乾也信以为真,真是蠢到家了。圣上明明心里比谁都敞亮,当年李元昌诬陷李承乾谋反,你以为真有此事?李元昌十多岁的小娃娃,怎会有这心思,而李承乾当年贵为太子,又怎会不愿再多等几年,况且当时太子没有兵权,还不如现在将军府来管些军务来得实在,这逼李承乾下台的招,不是圣上想的,又是何人?”
“什么意思?这和金牌有什么关系?”萧衍问道。
“当年李元昌诬告一事,分明就是圣上在幕后操纵,因为这太子一立,他剩下十几个儿子都各怀鬼胎,私下结党营私。”李川儿饮了一口酒,接着道“所以圣上知道自己这步棋下错了,可又手段软了些,不似当年玄武门来的痛快,虎毒不食子果不其然。他既然立了太子,怕以后儿子们起兵造反,只能先废了李承乾,再做观望,何况这太子是废了,可将军府却是掌兵权的地方,怕是比太子的名分来的还实在。”李川儿看着萧衍,过了一会,一字一句道“父皇用的是分而治之的权术之道,他把李承乾、我、李治以及各个儿子都分封各地,后得知李治有些软弱,这才也把他送进将军府,也是怕在外面着了佞臣的道。”
李川儿说着说着,眉头更沉“老头子这一道金牌,名曰使臣,看起来是嘉奖我出使寇岛有功,实则是削弱我的势力。”
“怎的说?”萧衍又问。
“如你所见,这几年边关时有乱事,李承乾、李恪、李祐他们都是带着封地兵力出征,各有损耗。我却称病蜗居流球,私自养兵。父皇哪里不知道,只不过没有上心罢了,如今他借这道金牌把我封了出使大臣,以后再有寇岛这种乱事,怕都是要我出面了。”李川儿冷笑道“好个老头子,变着法的平衡儿子们的势力,我平寇岛本意是为除去流球养军后顾之忧,谁料却给他落下话柄。”
“原来如此。”萧衍点了点头,过了片刻开口道“你这使臣金牌如皇帝老头亲临,那这与突厥开战之事,如若李世民本人不去…”
李川儿盯着酒杯沉默片刻,终于回道“没错,只有我去出使突厥,而且使臣哪有兵权,这一道一道的借口,老头子怕是早就想好。我必须带着家兵前往了。”
“不必。”萧衍摆了摆手,“你便化作寻常客商,然后带着楚陆二人,再加上我护在身旁,定然没有纰漏。”
“萧衍,你不知道这圣上的高明之处,如若是一道密旨让我出使,那倒还好。”李川儿摇了摇头“如今这可是使臣金牌,我若出使必然大张旗鼓,乘皇帝銮驾,行天子威严之礼出使邻国。”
萧衍双目陡睁,明白过来“可你手中却又没有兵权,刚刚那两个信使也没有说道给你增派护卫一事。”
“嗯,所以这出使的事情,是必须去的。”李川儿想了片刻“没有给我兵权,又不增派护卫,我只能带着流球三千余家兵前去。如若独自前去,又坏了大唐礼法,这话柄一落下,恐怕老头子又可以做些手脚了。”
“那你准备如何?”萧衍想来想去,这李世民权术之深,自己怕是连一个零头都赶不上。
“我说了,必须去,而且必须带家兵前去。不过老子也不会让我这么轻易丢掉性命,虽然不给我兵权,只怕玉门关外也有重军给我殿后。”李川儿想着想着明白过来“所以此一番只不过是老头子的一次历练,只要我不做出格之事…”
“出格之事?”萧衍听得一乐“你这养兵的钱可是从万家劫来,这还不出格?”
“哼,姓李的几个皇子,谁不养兵?而且这钱只怕比抢的还要腌臜不堪。”李川儿冷冷道。
“罢了,那你要回去通知流球守军么?”萧衍问道。
“嗯。”李川儿想了想,片刻喊道“羽生,你帮我回一趟流球传话…”她说到这里,紧攥着手中纸扇,过了许久才接着道“传令岛上三千守军立马动身,驻扎在万州,等我下一步口谕。”
“遵命。”楚羽生淡淡回了一句,片刻踏出楼去。
“万州?你屯兵在那?有军令么?如若没有怎能进驻万州?”萧衍闻言一愣。
“万州有个熟人你也认识。”李川儿笑道“去年他还在那洛州鉴宝大殿上献了珠翠玉石灯…”
“方不同?”萧衍一惊,“他莫非…”
“不错。”李川儿冷笑道“他是我的手下,早些年本想通过他在福州买些战船抵抗海寇,可却被万宏宇拒绝,此番让他献灯也是落个人情,以后要讨起来也容易些。”
“敢情这天下几大豪商还有你的人。”萧衍看着女子不禁点头赞道“不错。”
哑儿听二人你言我语,说什么自己又全不明白,索性趴在桌上想着心事,自己身上伤痕犹在,上午又闹了一阵,如今却是有些困了。
“丫头有些困了。”萧衍谈论着,忽的看了哑儿一眼,莞尔道。
李川儿也笑了笑,暖意柔声道“哑儿妹妹,你先去内室休息吧。”
哑儿想了想,只能点点头,“好。”话罢,轻轻起身,缓缓行了进去,片刻又回头看了二人一眼,稍稍招了招手。
“这丫头…”李川儿看着有趣,赶忙过去拉着她行到内室。
盏茶之后,李川儿安顿好了哑儿,蹑足行了出来,低声道“你之前想说什么来着?”
萧衍独自品着酒,作着以后打算,忽然问道女子问他,有些不解“我说什么了?”
“你啊。”李川儿素手点了他一下“什么记性。”女子嗔怪一句,接着道“刚刚我三人不是同时出声么?你让哑儿先说,你自己却没有说。”
“哦…”萧衍拍了拍头,想了起来“我说去年李承乾登船所说之事,皇帝开春下旨,命你们几个皇子随军出征突厥,你可有打算好了?”
“打算倒是有,本想请个后军之职。”李川儿苦笑道“可你也看见了,老头子到底还是快我一步,我本打算明日去将军府参加出师会后再去面圣,可这一落脚宫中信使就来了。”
“皇帝老头给你这个金牌是让你先大军一步,出使突厥?”萧衍虽然心中已明,可还是作声询问,图个稳妥。
“嗯,而且这仗怎么打,在哪儿打,什么时候打,也要根据我这个使臣的手段而言了。”李川儿笑道。
“虽然被老头子先算计一道,不过你居然能执掌军机去向,也好。”萧衍点了点头。
“好什么,老头子既然敢给我这出使金牌,怕是就已经想好接下来的事由。”李川儿摇了摇头。
忽的,门外响起锣鼓之音,二人一愣,行至窗台一望。不出片刻,只见从长安南门行来一队仪仗,皆是红衣花袍,喜气朝天,手执礼乐之器,余音环城,气派不凡。过了片刻,各式车马源源不断,规格不齐,却香木嵌金,宝栏玉雕,贵气雍容,如此这般好似流水出源,久久不绝,叫这花锦盛唐中的贵族也不免看花了眼。再过盏茶,仪仗中终于行来一红妆缠绕的八马车驾。
“哟,好不贵气,居然是八马而行,比得上当年周武王了。”李川儿笑道。
要知这长安车驾寻常皆是二至四马,再往上打造马车者,须得规格地位符合礼法,而这八马之车难免就体现出了乘坐者的不同寻常。萧衍再一细看,“好家伙,八马车驾,连长安的路都快不够他宽了。”
李川儿也点了点头,瞧见街旁围观百姓纷纷后退几步才能让这主车通过。
“展双,楼下到底何事如此铺张?莫非哪家大小姐嫁人了么?”李川儿回头问道。
片刻,陆展双行了进来,开口道“是年前皇上下的诏书,赐婚齐王李祐。”
“哦?好家伙,赐婚!哪家小姐当得起这两个字嫁给王爷?”李川儿想了片刻,心中虽有答案,却还是不免问道。
“万家长女,昭仪大小姐,皇上前些年册封的郡主。”陆展双回道。
“果不其然啊,万宏宇这老狐狸,拉拢将军府还不够,还想借助李祐的身份,他就如此害怕万家之后当不了这商道之首么?”李川儿冷笑道。
“什么?”萧衍听了解释也是好奇,心中疑惑“这女子不是对道衍和尚…”
“锦驾玉车,素指轻扣,今朝胜似朔水。谁家深闺,辗转世间,已逢双十年华。凤钗红妆,珠帘忽起,来者可是故他?沉烛闭眉,端落秀榻,子时清酒浊斟。金樽挽饮,双莲漪露,却话醉念何人?回眸莞转,相携朝暮,心中依依自明。佳人低语,娇颊落痕,喃喃道出痴痴…如来与卿,谷底菩提,一梦断却尘泥。”李川儿不知为何,忽的念起故词。
“如来与卿,谷底菩提,一梦断却尘泥…”萧衍闻言长叹一声,心中难言。
“萧衍?”李川儿看见萧衍发愣,连喊几声都无应答,索性出手戳了他一下“萧半仙,想什么呢?莫非算人家小姐生辰八字和你配不配?”
“啊?”萧衍回过神来,也没有听清李川儿说的什么。
“罢了,你这道士神神叨叨,真是修仙料。”李川儿打趣片刻,回头道“展双,既然明日才是将军府的出师大会,我们便去看看这万宏宇嫁女儿吧。”
“少主,你不是说今日不方便见老皇帝么?这万宏宇嫁女儿,李世民难免不出面…”陆展双不解道。
“我是没有想好如何应对父皇此番出兵调度,不过我换个打扮不就是了?”李川儿笑了一笑,秀指一弯,故作女儿态,朝萧衍笑了笑。
“你这么多年都女扮男装,你父皇就不知道么?”萧衍摇头道。
“谁叫他们瞧不起女孩儿,我偏要装个男儿胜他们一头,再说小时候母后就宠着我,这秘密除了父皇和李承乾怕是没有外人知道。我随羽生他们长大也是化身男孩打扮….”李川儿笑道。
“你不在宫中长大么?”萧衍好奇道。
“羽生没和你说么?当年母后收养了青山派的遗孤,就带着我常年住在秦州青山故地。”李川儿答道。
“原来如此。”萧衍点了点头,忽的又想起什么“你回归女子打扮,你父皇也认得出来,为何还要冒着险去看那婚宴?”
“老头子是认得出来,不过…”李川儿美目一转,咯咯笑道“他肯定不会当众点破,否则这可是个大笑话。”
“也是…”萧衍莞尔道“你这少主做的真是有趣的紧。”
“是么?”李川儿美目流转,柔声问道。
“嗯,看看你娇柔的打扮也不错,整日穿个公子锦服,却是…”萧衍打趣道。
“是么?”李川儿眉色一扬起“那本宫又改主意了,就穿这公子锦服去!”
“你这丫头…性子说变就变。”萧衍苦笑摇头。
“怎么了?少主说话,哪有小喽啰插嘴的份。”李川儿故作傲气。
“也罢也罢,到底是少主不是。”后者笑道。
李川儿也不再打趣,回头道“走吧,我们去瞧瞧。展双,哑儿还在休息,你喊元华来照看着。”
陆展双点了点头,行了出去。
片刻,二人也出了凤凰阁,向娶亲仪仗的那头行去…
话说道衍自从出了幽谷之后便随久禅回到了古禅寺,这一日二人刚刚行到寺中,立马引得众人热闹。
“师父回来了!”久禅大徒弟道清早已立在山门前,恭敬喊道。
过了片刻,门后又行了来一个圆脸粗身的和尚,“师兄,你说师傅回来了?”
“嗯,你看。”道清僧袍一挥,伸手指道“师父他和道衍师弟一同回来了。”
“哦…”圆脸和尚挠了挠头,喃喃道“大师兄就是大师兄,眼力都比我好。”
“阿弥陀佛,大师兄不愧是这古禅寺的传人,对接师傅这等事也是如此上心。”另一白脸和尚行了过来,嘲笑道。
“道止,你说的什么话,莫非当徒弟的不该接师父么?”道清笑道。
“善哉善哉,师弟开个玩笑罢了,师兄何必置气。”白脸和尚打了个佛语。
“是么?那倒是我着相了。”道清淡淡瞥了他一眼,不再言语。
“师父…师父来了!”几个小沙弥也瞧见久禅和道衍的身影,大声呼喊起来,寺中众人纷纷行至山门前,齐齐迎接“阿弥陀佛,恭迎师父回寺。”
“呵!老和尚,我前几日还说万家排场不小,可看你今天这般,怕是不输别人啊。”马背上,一俊朗和尚笑道。
“师弟,你怎可胡言乱语,连师父的名号都乱叫!”道清眉头一皱,不悦道。
“是…是啊。”圆脸和尚摸了摸头“师弟,你这乱叫,等会我脑子一没有绕过弯,也跟着乱叫起来。”
“道清,道临二位师兄教训的是,和尚记下了。”道衍微微一笑,也不上心。
“好了。”久禅摇头叹气“你们不好好修佛,整日斗嘴成何体统。”
“师父,寺中弟子们都想你了。”道清行至久禅马旁,伸手扶他下马。身后几个沙弥瞧见了,也赶紧走了过来。
道衍看着笑了笑,也不做声。
“阿弥陀佛,你师弟受了些伤,还是赶紧进寺吧。”久禅沉声说道。
“哦?”道清闻言一愣“师弟,你这一身无相神功,江湖上还有人能治得住你?”
“师兄谬赞了,我这一身功夫是比你强些,不过你们三人一同上来,我怕是敌不过。”道衍随意扫了扫身上袈裟尘土,淡淡回道。
“哼…师弟谦虚什么。”道止还欲多言,久禅大袖一扫“赶紧进去吧,为师疲了。”
“阿弥陀佛…”道清双手合十,也不再言,随着久禅入了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