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对乱世将到的恐惧,邓季逐渐长大,这一世的新奇过后,社会现实的残酷也让他咋舌不已,除兵役外,徭役、赋税之重是他这个后世小小初中生绝难理解的,虽然田租仍旧延续三十税一算比较轻,但之外户赋、口赋、算赋、更赋、献费、刍稾税等等不可凡数的杂费让人眼花缭乱,这还只是需缴纳国家的,不计地主家的地租,相比起后世国家非但已未再征农业税,反而对农业补贴来说,后世的农民绝对是生活在天堂。
除此外,这个时代的灾害之多、危害之烈也让人咋舌,地震、洪灾、旱灾不停歇轮番上阵,比这些更令人恐怖的是瘟疫,在邓季知识范围之外,东汉末年死亡二千多万人的“伤寒”大瘟疫,仅从建宁四年到中平二年短短十四五年间就爆发了五次,邓季成长到如今,亲身经历过四次,若不是南阳不算重灾区,在这些带走全国一半人口性命的恐怖瘟疫中,邓季一家说不定也要遇难。
除三兄邓叔早夭外,全家都有幸躲过瘟疫,即为人子,为父解忧自然是应当的,可惜作为后世教育制度的牺牲品,邓季肚子里其实并没什么货,他前世出生在西部比较落后的山区,小学是一位代课教师,本身只读到小学四年级,却在村子附近的点校身兼语文、数学等同年级所有学科科任教师和班主任数职,托他和九年制义务教育的福,在每科满分一百情况下,邓季前一世以两科总分四十五的成绩上了乡中学,当然,这并不是他自身不够努力,只能怪老师误人子弟,父母亲又都是在“扫盲”中识得几个大字的农民,对教育的重视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从来没在成绩上指望过他。
小学底子实在太差,初中数学、物理、化学几科成绩每次考试能突破个位数便已是巨大成就,英语选择题多,估摸着能碰对一些考到二十分以上,政治开卷考成绩算是最好,历史语文因为兴趣且不用听天书能勉强混个及格,穿越到这一世,什么玻璃肥皂之类发家致富的东西却是想都别想的。
虽然肚子里没货,跨越近两千年的优势还是相当巨大的,等邓季绞尽脑汁让父亲邓伯相信自己这个四五岁的黄口小儿不是胡言乱语信口开河后,想尽各种办法终于改善了一些家中状况,可这时候,能用法术、咒语为人医病,使人不药而愈的活神仙、大贤良师的名声已传到荆州,瘟疫肆虐下能出现这样一位福星,在迷茫众人眼中自然是一根份量相当重的救命稻草,许多人为了到冀州投奔这位活神仙,不惜变卖家产,千里迢迢,争先恐后,将沿途挤得水洩不通,据说半途被踩死就有万多人。
迷信盲从的力量是巨大的,不用多久,富户、官吏甚至京城里的阉宦都有不少人加入活神仙创立的太平道,邓伯虽然没有举家迁往冀州,却也不顾邓季这小小娃儿反对,为求家人平安信奉了太平道,还很快领到“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神谕。
于是,光和七年初,唐周出首,官府追拿,大贤良师驰敕诸方,天下共反的黄巾起义爆发了,到这个时候,邓季才知道历史书上所说的东汉末年原来是指光和七年,这一年自己才十二岁,根本掀不起任何浪花,随波逐流,也成了一个小小的“蛾贼”。
作为南阳郡的太平道弟子,若想不被官府缉拿,邓伯自然得带着家人投奔本地渠帅张曼成,可惜战乱下来,宛城之战邓伯死于疾石,邓季之母张氏又随后病亡道途,大兄邓昆没于西鄂精山,二兄邓仲亦在汝南失散,邓季先后随过张曼城、赵弘、韩忠、孙夏和如今的羝根五位渠帅,从南阳到宛城、败走西鄂精山,逃汝南、雍丘,到如今的济阴郡鄄城地界,一路走下来,一家人就只剩得一个,他也年满十四,变成了壮实的少年郞。
天下汹汹的黄巾起义不到一年大部就被镇压下去,年末地公将军张宝又被皇甫嵩和钜鹿太守郭典联手斩杀,明眼人都能看出,曾经声势浩大的黄巾贼如今已没几天好蹦跶了,和早前义军将领都用自己真名不同,还苟延残喘的小股黄巾军将领们如今唯恐自己祸及宗族,再加上有个外号也威风些,多数将本名隐去,如现在这支残兵的渠帅,因其一脸浓密胡须,人都只称其羝根将军而不名,却是连姓氏也隐去了。
将领如此,小蛾贼们自然也是上行下效,许独目、邓疙瘩之流也是如此,邓季才入伙时只得十二岁,身体远没今日魁壮,小胳膊小腿的,同伴只叫他疙瘩,便一直沿用到今。
在蛾贼中随波逐流两载,邓疙瘩仗着年纪小,战乱中装死、诈降、临阵退缩无所不用,总算还能保住一条小命,若不是黄巾所过之处人烟不留,官府、大户亦不肯收留这样的乱民流寇,他早就做了逃兵。
如今居然让邓季去当屯长,不是让这条好不容易才保下来的小命又断送掉么?
其实大小战役参加过无数,邓疙瘩早已杀过人,当然也并无什么显赫功绩,可架不住人家资历老,如今榆树林里的这一群上万蛾贼,多数是汝阳、雍丘和济阴郡新入伙的,二千余是西鄂精山一战后逃出来的,夺取宛城之前的老黄巾还剩下的已不超过五十,再刨除老弱妇孺,邓季这么一个才十四岁的少年老资历蛾贼不做屯长还真是没天理了。
论起资历,别说许独目,兴许连羝根将军都不如他,虽说邓季年纪不大,可这资历只在许独目麾下混个队率,专管几十号妇孺,也实在太过寒酸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