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冰雁心中已经失望。他虽有许多想问的,但这一刻竟像是万念俱灰似的,一句话也问不出口。事实已经摆在眼前,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无论说什么也无法改变了不是吗。
姬冰雁虽不说,但苏蓉蓉被他的动静惊扰,转过头来。明明是一样的脸,她脸上却是散发着温婉优柔的气质,虽然姬冰雁失望的眼神有些失礼,但她也不恼,只柔柔地笑着,宛若和风细雨。
“姬公子。”听到这声称呼,姬冰雁不由恍惚。
是了,在遇见“她”之前,他也是认识苏蓉蓉的,那时苏蓉蓉也是客气地叫他“姬公子”,她嗓音柔和婉转,宛若黄鹂鸣翠,他却不由得怀念这声音带着生硬和强势地叫着“姬公子”、“姬冰雁”的时候了。
一看到姬冰雁这样的眼神,苏蓉蓉便猜到了他想到的是谁。她心中只有楚留香一人,在回来时看到楚留香细微的变化,她心中就猜到了什么,不是不失落的,不是不嫉妒的。她努力了数年都无法达到的目标,这个占据她身体不过数十天的女孩,却做到了。
男女之间的羁绊怎么也是说不清楚的。姬冰雁这样的神态,更让苏蓉蓉心中懂了。她刚想开口说话,她曾尊敬、现在是阴谋策划者的妙僧无花也走了进来。看着对方如出一辙的恍惚神态,苏蓉蓉也不由对这个曾占据过自己身体的女孩产生好奇了。
她在另外的空间所度过的奇妙经历暂且不提,能与这样大的吸引力,同为女人,苏蓉蓉怎么会不好奇。
苏蓉蓉收回落在无花身上的目光,微笑道:“如你所见,你爱上的那个灵魂已经离开了,”她迟疑了一下,想到那段奇妙的经历,摇了摇头,“恐怕……她再不会回来了。”
这话有如晴天霹雳,让人如遭雷击。姬冰雁与无花都霍然瞪大了眼睛,一致露出了不愿相信的表情。
那女孩体质异常,她是时间洪流的异数,而为了修正她身上的异常,会来往与各个空间,穷尽百年、千年,可能都无法得到稳定。
而苏蓉蓉之所以被挤出身体,只不过是那女孩身上的斥力太强,将她排斥出了身体,而她灵魂为了安定,暂时寻了波长稳定的其他身体暂留,直至那女孩因为过于深刻的情感羁绊而引得时空震荡,这才离开了她的身体。
换言之,正是因为无花与姬冰雁……或许还有楚留香对她产生了感情,她才会因此离开这个时空。
而这些东西,都是苏蓉蓉机缘到达另个时空所了解到的,也正因为这次去往了别的时空,她才忽然豁然开朗,觉得自己之前所执着的竟是如此渺小,世界这样大,未知的东西这么多,她却从不曾为自己活过。
苏蓉蓉仍然爱着楚留香不错,但这次她不打算再为他而活了。或许,正因为她依附着楚留香而活着,楚留香才从来不曾对她产生过男女之情吧。
以前她为爱而活,但爱情哪里会是一个人的全部。一旦见过了更大的世界,就能不再受到局限。
不过,眼前的姬冰雁与无花,要走出来,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呢。
毕竟,曾那样深深爱过吧。
她甚至还能感觉到那个灵魂残留下的羁绊的痕迹,那样深刻——
姬冰雁都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苏蓉蓉的房间的,只觉得心神不属,魂不守舍。
直至回到了兰州家中,姬冰雁还是觉得这一行竟似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只要活着,就一定还会有美好的事情会出现——
他一直是这样想着的。
可是美酒入喉再无香醇,美姬在旁他无动于衷,美食在前他全无食欲,美景再无惊艳颜色,就连往日色彩缤纷、奢华精致的世界都褪去了色彩。
姬冰雁只有一门心思投入在这经商中,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地不停工作,他才能稍微忘记夜晚带来的深寒,忘记自己竟会失眠这一事实,忘记那蚀骨铭心的痛。
失却了你,好像这世上已再无更美好的事情。即便遇见了美丽的事物,若无你在,好像也变得淡而无味。
又过了数年,姬冰雁的产业遍布全国各地,他不再是兰州的首富,而是成为了全国首富,他手里的判官笔依旧尖锐锋利,他从不会忘记护理它,只是他的身体却是一日又一日地佝偻了下去。
自那之后,姬冰雁闭门谢客,再不曾见过楚留香与胡铁花,就算被胡铁花破口大骂,也没有见见旧友的想法,再见也不过是让他想起她,他最无力最痛恨自己的那段时光。他不愿再想起,亦不愿去碰触。他好不容易能在夜晚重新入眠,又怎么能再回到那整晚整晚睁着眼的日子。
胡铁花曾说过:“死公鸡,人妹子也没对你有啥特别想法,你这又是何苦。”
姬冰雁只冷冷道:“与你何干。”他的快乐是爱她,他的安慰是思念她,而她愿不愿意又不是他的愿望能及,旁人断是没多说的道理。
有些事,自相遇时便已注定,如他爱上她。而有些事,自她离开后他才看明白,如爱情无关时间,无关她如何,无关她的意志,他还爱着她,一如之前。
明明你已不在,但爱却从不曾离开。他曾说胡铁花一根筋,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对方都不知道他的心意,他却几年如一日地毫不动摇。
无法选择,无关他的意志,就像是习惯一般,已根深蒂固,无法摘除。就像他觉得跳动的心脏实在吵闹得很,却也无法将它从他身体里移除,不然他便会死去。就像现在,若移除了爱,他又与死去有什么区别呢。
即使数载已过,姬冰雁却依旧憎恨无花,他依然坚信,若当初不是无花拐去她,她定还会好好的。即便他恨着无花,却还有个楚留香,在信中给了他无花的消息。
无花彻底地消停了,心已死,野心亦死,他再次剃度出家,在籍籍无名的小地方开了一家小寺庙,舍弃了“无花”的名字,重新起了道号。
听楚留香说,那道号是——“了空”。
看着信上“了空”两字,姬冰雁心头蓦地涌上一股痛楚。他忽然抬起下颔,却是来不及,一滴水从他下眼睑“滴答”一声跌碎在地,而他匆匆转身离去,只留下身后一团冰冷的空气。
人世匆匆数载,爱恨情仇万般皆过,却不过是了然成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