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叽叽喳喳地说着,嫂子,做的对,决不能让那个小狐狸精进咱王家的门,有的人大声说,欺人太甚了,还跑到人家门上撒野了,嫂子人好,换成是我,早就扯狗儿几耳光了。
秋香姨最终没有进门,我回到屋子里时,看见爸爸闭着眼睛,眼窝里坑着两滴豆大的泪水,原来爸爸什么都清楚。我到跟前时,爸爸睁开了眼睛,慢慢说到,要照顾弟弟。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安静地能听到针落的声音,谁也没吭声。爸爸闭上眼睛,再也没声音了,不知爸爸是真轰迷了,还是爸爸讨厌一屋子人了,爸爸再没有睁开眼睛。晚上爸爸下气了,好像就是等秋香姨早上来看他似的,村里人经常说,死人下气前一天魂魄就会出阳,到阴间报到,莫非爸爸灵魂走时,看到外面的弟弟了。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突然从梦中惊醒,穿上衣服走到屋里,屋子里很安静,爸爸妈妈在床中间趴着,舅舅躺在沙发上,姑姑斜躺在爸爸旁边,爸爸的脸在灯光下祥和,宁静。我撩开被子看爸爸的脚,爸爸的不肿了,又恢复了原来瘦削修长的脚,爸爸真的走了,我的泪啪嗒啪嗒落在爸爸的脸上,我用手去擦爸爸脸上我的泪水,我惊奇地发现,爸爸的眼角也滚出一滴鱼眼睛大的泪滴来,周围的人都睡着,我不敢去叫爸爸,只好用手轻轻去推爸爸的身子,爸爸的身子一动不动,我用手去摸爸爸的鼻子,还有一点点气。我找了个板凳,坐在床边,不知怎么地,我感觉爸爸已经走了,我迷糊着,突然,听到大门外一阵驼铃声,外面有一队人们到了我们家,全部头戴盔甲,身穿甲衣,两个为首的都是白衣服,声音叮叮当当的,我感到纳闷,一会儿声音浩浩荡荡地走了,我正惊奇,突然听到舅舅的声音,姐夫,姐夫,我睁开眼,舅舅正在摇晃爸爸的身体,妈妈也在旁边站着,我也叫到爸爸,爸爸。舅舅用手在爸爸鼻子跟前晃了晃,失望地说,姐夫真的好像没气了。妈妈也像舅舅那样去摸摸,突然大声哭起来,我摸摸爸爸的手,还有一点热,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依旧平稳的躺着,一动不动,我亲爱的爸爸把他的生命永远写在了四十七岁这个数字上。照片上的爸爸依然那么年轻英俊,长长的剑眉从照片上看还是那么浓密,薄薄的嘴唇,大大的眼睛看着你,安静、祥和、稳重、大方秀气,西装革履,从照片上看,一位正在公示的年轻后备干部考察相片,如果不是镜框边的黑色带子,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一位死者。爸爸提出自己最后走时的服装,爸爸不穿长袍短褂,让把它们放在一边,灵床上的爸爸也是西装革履,两只眼睛紧闭,安静地睡着,神色倒是比平常安详了许多。院子门外许多的花圈讲述着爸爸的短暂而不平凡的一生,二十五岁进城,二十九岁就是年轻有为的厂长的成绩。我大声地哭着,想着永远再见不到亲爱的爸爸,我的哭声更大了,我们永远阴阳两隔了。
从山崖上看村庄,就像是一个大大的花蘑菇扣在地面上,红房青瓦绿树白墙,五颜六色。一幅不用颜料不用笔,大自然信笔就涂成的水墨丹青画,爸爸的墓地很安静。一块紧贴着大山脊梁的坡地,山坡上几棵高大的椿树地直立着,几只乌鸦孤独的叫着,一片一片的快高过人头的绿色土蒿遮盖在乱七八糟板凳大的红石头,青石头上,爸爸的坟在石头中间,挖开土,放进棺材,再埋上土。过不了几天,爸爸的坟墓就和土蒿石头融为一体了,一陂黄土掩青骨,从远处看,就是一个土石坡,老者,年轻人,贫者富者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爸爸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感觉自己就是骷髅,想念爸爸的点点滴滴,有时候,我更愿意静静地坐在爸爸呆过的地方,感受爸爸的气息。我最喜欢的还是坐在爸爸的坟墓边,和爸爸说话,聆听草木和风的声音,冥冥中,爸爸已经化成了它们来陪伴我,沐浴我,使我感受到温暖阳光。
我没有心思参加高考,到爸爸的单位上班了,家庭的变故使我在学习上没有心思,妈妈想让继续我上学了,姐姐在省城一家药厂参加工作几年了,如果我上大学再到外地去,家里就没人了,妈妈想回老家去,她怀念老家的房子,树木,爸爸的去世,我和姐姐是伤心,但是不像是妈妈。爸爸生病时,我看到妈妈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家里的一切,找东西买东西,跑里跑外,可没想到那天早晨,确实证明爸爸已经不在了时,妈妈身子一缩,一下子晕倒在爸爸的床前,周围的人又是掐妈妈的人中,又是推妈妈,很长时间,妈妈才苏醒过来,舅舅让我什么也不干,光看着妈妈,深怕妈妈一不小心做出什么傻事来,妈妈那几天一口饭也不能吃,不知道是身体弱还是心理打击太大了,出殡那天,外面的响作当当一响,妈妈一下子又晕过去了,躺在床上很长一段时间,人像是丢了魂,两次晕倒,妈妈连走路迈不开步了。打发完爸爸,舅舅让我们赶快到城里去,不想让妈妈在老家,老家里进出都是爸爸的回忆,舅舅说,得赶快让你妈妈走出来,你爸爸是个聪明人,他这样死了也会把你妈妈骗过去的。越看到家里的东西越想念你爸爸,你爸爸是好,好也不能复生啊,你妈妈就是傻,你爸爸最近几年做的那些龌蹉事,要不是你妈妈拦我,我非去揍他和他鬼混的那个女人几次,实在不行我打断他一条腿,我养活他,你妈妈还是一个劲儿护他,看,护的不错,把命丢没了。死就死了吧,黄泉路上没老少,你看看你妈妈,你姥姥姥爷死了,她都没有这么伤心过,现在成什么样子了。我也不敢说她,害怕往她伤口上撒盐,那毕竟是我最亲的姐姐呀。我能不心疼,闺女,你家这情况,千万别上学了,你前脚走,不出半年,家里还得去一个,你可真没家了。
回去给你妈妈做个伴,女儿是娘的小棉袄,过了这半年,你妈妈慢慢就会走出来。我这半年也不到外地去了,没事也经常到你家去转转,咱们得配合打开你妈妈的心结。爸爸去世后,我没有去学校,陪着妈妈在老家住了一个多月,妈妈开始和我讲她和爸爸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们结婚后,你爸爸虽然身子骨弱,但自尊心很强,那会儿还没有下放农业社,要到队里挣工分,你爸爸很多的农活都不会干,做什么都在后边,连我都不如,一副蔫蔫的样子。可是休息时,让他给大家讲故事笑话,他眉飞色舞,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回到家里,不管多累,拿起书本就开始看呀,写呀,我想和他说说话,可我说的,谁谁家老母猪下了几头小猪,谁谁家老大该娶媳妇了,他摆摆手,不让我说,说的高雅的,比如你读过什么书,书上的东西,我小学都没毕业,哪有什么高雅的东西,你爸爸刚结婚那会儿,准备教我读书,给我开了一个长长的单子,我把单子给了你奶奶,你奶奶把你爸爸好一顿臭骂,骂你爸爸不务正业。你说我到生产队上工回来,要烧火做饭,要洗衣喂猪,闲着一会儿我还想做双鞋,哪能像你爸爸,家里油瓶倒了他也看不见,只认识书上的字,你爸爸那会儿常常说和我在一起没有共同语言,你说两口子有多少没用的话要说呀。后来你爸爸到了城里工作了,其他人都是除了上班,回来再做点地里的活,你爸爸可不是,让我少种点地,将来到城里去,我知道,到城里我就完了,我真成了睁眼瞎,到城里你爸爸的心就会更高,我们两个的差距越来越大,还真应了我的想法,你爸爸成了老鹰飞到天上了,我还是家里的老母鸡,扑腾扑腾就灶前灶后那片,迟早会被你爸爸甩了,就是没有秋香,他不找女人,我们也没话可说,他说的我不懂,我说的他不想听。你说,像我们这样的夫妻世界上多不多,多。我说到,那你和他在一起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找个农民,我不是自己没文化,想找个文化人,敬佩人家吗?妈妈,那是你的虚荣心在作怪,我心里暗暗想到。这样的生活,幸福又在哪里呢?妈妈更多的是想念爸爸对她的好,很会体谅人,从来不发脾气,在经济上从来没有让妈妈受过委屈。都是妈妈找生气的理由,爸爸从来没有提过。可惜逝者已去,所以妈妈更愿意在老家,老家的一草一木都是爸爸的影子,爸爸睡过的床,爸爸经常做的板凳,爸爸来回走动的身影,一幕幕的像是过电影,使人难忘。给爸爸做过五七以后,在舅舅的反复劝说下,妈妈和我到城里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