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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海驶出的“华夏一号”客货轮正缓缓的于被夕阳染红大海上航行着,这艘吨位不过只有千吨的客货轮于上海并不怎么起眼,但在其于仁川船厂建成下水后,却依然引起一阵轰动——这是仁川船厂建成的第一艘“大型”船舶,这艘沿海客货轮以客运为主,兼运部分货物。而与此时的各国船只的船体采用铆钉铆接不同的,这艘客货轮在建设时却应用了焊接结构,尽管只是部分应用,但实际上这艘满载排水量不过只有一千五百吨的“船”,却意味着造船业的变革。
只不过对此,船上的乘客们自然是无从得知,他们甚至不能理会“铆接”与“焊接”的区别,更无法意识到“焊接”的应用对造船业不亚于一场革命的意义。对于他们而言,这艘千五百吨的商船,只不过是一艘船罢了。当然,别是他们,甚至就是连同各国造船界亦未曾意识到造船业的变革在这个世纪末,正于东方的那个规模一般的船厂中悄无声息的上演着。
几个钟头后,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月亮悬在空中,把一条宽宽的银色光带撒向黑幽幽的深不可测的大海,从遥远的天际直飘到轮船脚下,上等舱的甲板上站着一些未曾入睡的乘客,凉凉的海风吹去了人们心中的闷燥,使得人们留连于这甲板上的海风。
“贤侄未曾入睡,可是舱内闷燥睡不着啦?”
走出舱室的桑治平看到立于舷边的张权时,便随口应了一句,
“嗯。太热。平叔也难入睡?”
张权的语气很是恭敬。桑治平虽是二弟的先生,但于府中的地位却极为超然,非幕非僚却又近为幕首,父亲更是将其视若友人而非职下之幕,对其,张权自然是恭敬有加,因而才会称其为叔伯。
“嗯……”
略头,桑治平看着如洒落着一层碎银的海面。这是他第一次乘船出海,这千吨的钢壳船,虽是不大,但却依然让他感慨非常,湖北洋务早于朝鲜,可相比之下,却远落其下着。现在湖北官船局的铁船仍赖进口,而朝鲜这边却已经自己造起了海船。
若是搁在几年前,桑治平兴许不知道这江船与海船的区别,可现在他或多或少的从他人口中。明白了相比之下这海船比江船更加难造。而朝鲜这边却已经能造这艘庞大的海船,又岂能不让他感慨?
“贤侄。这次去仁川,应该是你第一次见他吧。”
提及“他”,桑治平的心底的感慨之意愈浓,此次他奉大人之命前往仁川,是为了同唐子然会商议一些事务,而随行之人除去几名道员外,香涛的长子亦随同而来,香涛之所以令其随行,究其心思恐怕还是希望其于唐浩然结交一二。
“平叔,唐大人于湖北时,我正于京中,待其抵京后,我又到了湖北,每每想起与这般人物失之交臂,总是令人遗憾,此次赴朝,到亦能一解两年之憾。”
张权话的倒是滴水不露,而听着他的这番话,桑治平只是不以为意的一笑,这话出自张权的口中倒是不至让人觉得奇怪,实际上张权做事从来都是如此,不过于桑治平看来,其如此这般总太过虚假或者太过刻意了,一直以来,在桑治平看来,这位大公子……有些聪明过头了,也就是自以为聪明。
“平叔,以您看来,其是否有可能与李氏决裂?”
此次之所以前往仁川,张权是奉父命而为,为的是与他唐子然联络,进面避免这“议政大臣”中李氏一家独大之局。
“决裂?”
诧异的反问一声,桑治平摇头道。
“贤侄,李唐决裂,至少暂时并不可能,两人互有所需,互有所助,其间利害又岂容两人决裂,我等此次前往仁川所为的,却是对其表以支持,以为他日之用!”
虽对唐浩然欣赏有加,但作为张之洞的幕僚,桑治平仍然竭尽全力为其出谋划策,而引唐为援则是其在离开张幕前,为其作的最后几谋划,眼下这地方八督虽看似风光,但论及实力无人能出李鸿章之左,纵是张之洞实际亦与其相差甚远,甚至可以完全不在一个级别。
而桑治平又岂看不出,八督议政不过是大局将启的开始,自此之后,朝廷虽在但权威尽失,地方八督代之中枢、夺中枢之权只是时间问题,未来是乱局亦或是大势,绝不是桑治平所能窥知,亦非他所愿睹。
甚至正因如此,他才会萌生退心,不过出于对东主的忠诚,他依然为东主尽着自己的那一份力,通过对唐子然的支持,换取其对李鸿章的牵制,进而避免其一家独大之局。而以其本心而言,他更希望通过这种互相牵制,避免一家独大,进而使各方皆有顾虑,从而避免他日兵祸,对于桑治平而言,这或许是他能为百姓做到的最后一件事了,毕竟兵祸一起,遭罪的还是百姓。
“虽唐氏之朝鲜军,此番于关外全无敌手,纵是淮军精锐亦难敌其一击,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加之李氏手中亦有北洋水师,其实力纵是唐氏手握精锐朝鲜军亦难望其项背……”
朝鲜军,尽管在报纸上、口语中,对唐浩然的驻朝军皆称之为“朝鲜军”,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表明其是“朝鲜军”而非“中**”,可谁都知道,这不过只是一个称谓,甚至相比于八旗,“驻朝军”的官兵大都来自山东、河北等关内省份,至于“朝鲜军”不过只是官府的“离间”之词。
而桑治平在话时言必称“朝鲜军”,而非依其官定“驻扎朝鲜新建陆军”的名称称其为“驻朝军”,亦是出于这一考虑。借“朝鲜军”之名扬其“非华”。实际上。这亦是朝廷称其为“朝鲜逆军”的原因。
对于桑治平而言,他称其为“朝鲜军”未偿不是想打着将其定于“外藩”的算盘,这种心思有时回响起来,甚至就连他亦觉得好笑,这“朝鲜军”多少从官长到兵丁皆是中国之人,而那皇帝和旗人呢?他们可从没把自己当成中国人。不也照样主中国两百余年。
“既然如此,那为何我们还要往仁川去?”
既然他唐浩然不能与李鸿章决裂,又为何要去仁川。甚至还欲送一场大富贵与唐浩然。想到父亲拿出的“筹码”,张权顿时便觉有些不值,甚至忍不住在心里想着,父亲该不会是让眼前的桑治平给蒙骗了吧,毕竟这桑治平欣赏唐子然,于整个武昌都是不什么秘密!
不过这话张权也仅只是在心底一闪即过,他清楚的知道在父亲心中,桑治平的地位,就在朝廷下旨“议政”之后,其便以“老迈”为由请求离府还乡。而父亲可是好言相求,其方才同意于府中呆至岁末。若是他把怀疑其品性的话出去,没准回到武昌,父亲第一件事就是拿他行家法。
“因为以北洋之强,国内能与其抗之的,唯有唐子然的朝鲜军,”
桑治平的话瞧着似有些自相矛盾,可实际上,这正是这自相矛盾使得李鸿章才会对唐浩然那艘的忌惮,亦正因如此,桑治平才会游张之洞支持唐浩然,进而借唐抑李。
“唐子然的朝鲜军,强于陆师,弱于水师,北洋之势举国无人可敌,而朝鲜军之强亦是举国无人可挡,我等深知此理,李合肥又岂不知此理?”
话声略微压低后,桑治平看着张权反问道。
“所以,咱们才需要去仁川,这一次去仁川可不仅仅只是同他唐浩然见上一面,贤侄,这一次……”
话声稍顿,桑治平最后突然视线投向远处,沉默良久之后,方才开口道。
“咱们可是要找他帮忙的!”
到这,桑治平不禁一笑,是啊,这次去仁川可不正是找唐浩然帮忙的吗?
船在海风中稳稳地前行,俩人都是手扶着栏杆,月光照着桑治平的身上,都能看到那满是皱纹面上,略带着一丝忧色,那些许忧色,许是只有他自己方才知道原因。古之驱虎吞狼不为反噬的又有几人?
心思这般沉着,那轮船却继续往着仁川驶去,此时那凉凉的海风却无法吹去桑治平等人内心的忧燥……
黑色的柏油路上,西式的马车在洋马的拉动下“哒哒”地驶过马路,从车厢中一个清人打扮的青年乘客从中中间探出身子来,那青年的脸上全是惊讶之色,尽管并不愿意承认,来到朝鲜不过一天的功夫,便给了的张权一行人太多的冲击,昨天夜间抵达仁川港时,灯火通明的仁川让他们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不夜城,道路两侧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将黑夜照成白昼,于城中驶过的不要马拉的电车,更是让他们啧啧称奇。
早晨踏上火车后,不过只是一个钟头,便抵达了汉城车站,而车站通往汉城的道路更是平整非常,怕就是总督衙门里的路也没有这般的平坦。
“这唐子然,到是舍得在路上下本!”
心下暗自惊叹一声,瞧着路边大兴土木的工地,张权轻蔑之余反倒是好奇起来,这唐子然究竟有什么本事,能令这国贫民瘠的外藩朝鲜,在短短两年变了副模样,那仁川繁华不逊上海,而这汉城又隐隐带着一番繁华气象,至少这通往火车站的道路两侧,尽是一派大兴土木的热闹模样。
不过工地后方那低矮半塌的茅草屋,却又将这个地方最真实的一面显露出来,再靠近些,汉城那破旧的长满荒草的城墙映入了张权的眼中,瞧着那破旧的城墙,张权像是找到了什么佐证似的,那唇间的轻蔑反倒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