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之后,我在厨房煮今天要用的卤水,他坐在饭厅的长饭桌边,一条腿踩在另外一张椅子上,穿着一条宽松的棉布运动裤,就着腌洋姜喝皮蛋瘦肉粥。
我把牛肉和蹄髈用八角茴香料酒之类的腌制好,母鸡整只放进高压锅里面炖,洗了手出来,去花园里摘罗勒和薄荷。
他穿着运动裤在客厅角落里练拳,一大清早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没地方发泄,打得沙袋砰砰响。听到我走过去,头也不回地喊了句:“小朗我要吃五香牛肉。”
“你再用力点打,把房子拆了就有得吃了。”
这房子很大,两层别墅带花园,是他当初从英国退学跑回来的时候自己买的,说是怕他爸揍他,找个离家出走的地方。
事实上他爸根本揍不了他,郑家三代单传,就他这一根独苗,他祖母叫关映,人送外号武则天,虽然这两年因为心脏病在家休养,还是说一不二。从小把他当宝贝一样疼,谁能碰他一根头发。这次他和叶家的几个子侄打架,叶家连长房带二房统共五个儿子,全军覆没,轻的上了石膏,重的现在还在医院里,叶家老爷子心疼得差点背过气去,郑野狐说要教训他,也不过是没收了零花钱,把他从家里赶出来,他反正平时也没着家,乐得自在,跑到这房子里住着,这么大的人了,关映还生怕他饿着冻着,背地里不知道塞了多少钱给他。
郑家大少爷郑敖名声在外,有的是纨绔子弟上来巴结找他玩。他从小就长得高,十七岁长得一米八四,十三岁就开车带女孩子,现在放开了玩,每天更是不重样,出了名的心性凉薄。今天的这个估计也是昨天才认识的学生之类,走了他问都没问一句。
午餐两个人吃。
我一上午做了一桌菜,他坐在我右边正座,面前一字摆开最喜欢的几个菜,卤牛肉,椒盐虾,水煮鱼片,剥螃蟹剥得满手油,一看就是被伺候惯了的,半天剥出指尖大小的一点肉,恨恨地把螃蟹壳摔到一边。
我看得好笑,擦干净手,替他剥起来,他吃了两个,十分惬意地擦干净手继续吃菜,一边吃还一边指挥我:“不要蘸酱油……”
我饭量不大,已经吃得半饱了,索性就替他剥下去,他打了一上午拳,饿得不行,吃得起劲,郑家的家教好,饿成这样吃相也不难看。
“小朗你下午去学校吗?”他一边等螃蟹一边问我。
“明天才开学。”我把蟹黄清出来。
他知道我和他爱好不相同,也不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玩,只是有点无聊地玩着螃蟹壳:“那以后就很难见面了。”
“哪有那么夸张,又不是坐牢。”我被他表情逗笑了:“而且我很快就毕业了。”
“破烂学校。”他犹自不忿地抱怨,一口气吃了一壳子的肉:“毕业之后搬出来和我住吧。”
“我又不是租不起房子。”我好笑地看着他。
他不爽地把螃蟹壳子扔到一边:“要是小朗是个女的,我一定娶过来当老婆,贤妻良母多好。”
明明知道无论如何都不会有希望,但有时候他无心的一句话,还是会忍不住心旌摇晃,几乎要当真。因为喜欢本来就是这样低姿态的事,他一个皱眉,一个微笑,都会在你心里掀起轩然大波。
吃完饭,我把菜都打包好带去学校,不指望他会知道把冰箱里的菜拿出来放进微波炉里,何况他每天的节目都精彩得很,也不用去吃剩菜。快毕业了,很多事要忙,事务所那边也有很多问题,时间省一点是一点,能不去食堂吃饭也好。
有时候也会安慰自己,他对我终归还是有点不一样的,比如说我走的时候,他会送到门口,对于他这样颐指气使的人来说,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待遇。
正中午,外面太阳灿烂得很,晒得地面泛出一层白。
“对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把手上的一个袋子递给他:“今天早上我在你家碰到一个女孩子,这是她落在这里的裙子,下次她过来再给她吧。”
他似乎要回想一下才能想起那是谁。
“哦,那个啊……”他毫不在意地抱着手臂:“好像还是你们R大的学生,你带走吧,放我这里她也拿不到,不行就扔了吧。”
我抿了抿唇,心里似乎有千军万马在汹涌,但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他却笑起来:“其实你们R大也不是全部惨不忍睹,你这几年怎么不谈恋爱呢。”
这个问题,我也很想问自己。
大概,是因为我心里,很喜欢,很喜欢某个人吧。
喜欢得快要死了,就连看着他和别人一夜情,就算只是过来,以一个朋友的身份过来给他做顿饭,我也觉得这一天都是闪着光的,甚至昨晚上,想着明天要见你,都在床上辗转反侧。
这是连我也没办法的事。
很多很多年后,我仔细回想,我到底是在哪个时候,意识到你不可能喜欢我的。
我想,大概就是那个正午,你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身形修长挺拔,面容俊美,优美的嘴唇说着朋友该说的话,漂亮的眼睛坦荡无尘。
那瞬间,我忽然明白,眼前这个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喜欢上我的。
你有最好的外貌,最好的出身,自然也值得最好的人,最漂亮的皮囊,灯红酒绿,最奢靡的享受,最精彩的生活。
我于你来说,就像那一桌午餐,已经是尽我全力的丰盛,但终究是随处可见的食材,终究是普通家常的口味,偶尔吃一餐自然觉得好吃,你却不会为了我吃一辈子这样的家常菜。
就像,就算我知道你有疼爱你的祖母,有无数簇拥你的朋友和长得漂亮惊艳的男男女女,还是会担心你过得不好,会过来给你做一顿午饭,要亲眼看见你没事才安心。
你却不记得,今天是我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