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一副会被李貅往死里欺负的样子。
我比他先开口。
“他在里面。”
只有这四个字,陆嘉明就放心了,我让开,他急匆匆地走了进去,我很少看见他这样披星戴月的样子,李貅听见声音,回过头来看着他,不知道皱着眉头说了什么,他脱掉踩满雪的鞋子,直接走过去,在李貅身边坐了下来。
我的心落了下来。
我差点忘了,李貅并不是一个人。有个人会坐在他身边,拍着他肩膀,用一些摸不着边际却很有效的话来安慰他,虽然陆嘉明未必会懂,他年纪还小,又刚刚大学毕业,而且他父亲和夏宸都很年轻。
但是爱总是最有效的。
我看了一眼那两个靠在一起的人,替他们带上了门。
我一走进客厅,就看见郑敖。
他站在那里,像是知道我就在书房一样,看见我出来,朝我笑了笑,他的眼睛一笑就弯下来,像狐狸,莫名地让人觉得安心。
我走过去,抱住了他。
他受宠若惊的样子。
“怎么了?”他拍拍我的背安慰我:“我在这里呢。”
“我的心里有点难受。”我轻声告诉他,他的肩膀宽厚,靠上去像躺在床上一样,心都安定了下来。拥抱真是好东西,比药还能让人觉得安慰。
“我知道。”他摸了摸我的头:“没事,等春天来了,我们就去看许老师和李叔。”
“不是因为这个,”我想说,却无法把心里的感受说出来,心脏上像是被人掏出了一个缺口,空落落的:“我们没法让时间停下来,是吧……”
郑敖抱紧了我。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那是一个饭店。
卖的大概是饺子,冬天了,外面下着雪,店里生意却很好的样子,来来往往的客人不少,推拉门上用红字写着开门的方法,店面热气腾腾的,看起来很热闹的样子。
“用这个看。”郑敖把望远镜递给我。
我第一次用望远镜,有点找不着地方,郑敖扶着我手肘,帮我对准了店面,我们坐在他的车里,就停在马路对面。
我看见了店里面。
店并不大,大概只有十多张桌子,和普通的饺子店并无不同,如果说一定要找出什么特别的地方来,大概就是店老板吧,是个中年男人,身板笔直,眼神坚毅,低着头在做饺子,戴着口罩,系着围裙,身板笔直,我总觉得他似乎有点眼熟。
然后我看到了郑野狐。
店里有一张躺椅,大概是最舒服的地方,他就躺在上面睡觉,身上还盖着一件军大衣,虽然在睡觉,但是他的轮廓还是不会错的,年龄似乎对他格外宽容,除了眼角有一丝笑纹之外,那张脸似乎和郑敖一模一样,长得好看的人都是一样的,看得清晰是好看,一个剪影也跟画一样。
不过他周围的环境算不上好,军大衣上还带着点面粉,周围的顾客吵吵闹闹的,角落里有一桌坐的是几个女孩子,正神秘兮兮地围在一起笑,似乎是在看郑野狐,还有人拿出手机来照他……
虽然早就知道他没那么容易死,但是也没料到他竟然真的放下一切,在这过着一种全新的生活。
我把望远镜放下来,看了一下郑敖。
“怎么了?”郑敖没心没肺地笑:“我比他好看多了吧。”
明明就长得差不多,哪有谁比谁好看,不过郑敖穿得好点,整齐的白衬衫,深色风衣,一张脸也显得精致许多。说起来,儿子过着这么好的日子,老爸在饺子店里睡觉,真是不孝顺。
“有女生在拿手机拍你爸。”我提醒他。
“拍就拍嘛……”他倒是豁达得很,笑嘻嘻的:“我在冷饮店的时候,也没被少拍,上次李貅那混蛋还叫我奶茶西施呢,他这算什么……”
他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
“你爸在这多久了?”
“当初飞机‘失事’后就到这了。”郑敖懒洋洋地靠在沙发靠背上:“林叔还是挺会赚钱的,就是我爸有点败家。现在他们连这个店面都买下来了……”
不过我关心的不是这个。
“这么说的话,”我看着他:“你当初来南方找我,说的那些过平常人生活的话,看来也是受了不少启发吧?”
郑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然后他又笑了。
“这个嘛,”他一副‘听我解释’的笑容,揽着我肩膀:“其实也有我个人的超常发挥在里面,你看,你都回来了,我爸还在林叔这耗着呢……”
这么说的话,已经是耗了三年多了。我不禁有点同情起郑野狐起来,郑敖已经算是养尊处优了,连地毯不是羊毛的都要嫌弃,何况是真正在万千宠爱中长成的郑野狐,由奢入俭难,他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也是林尉心性坚定,就是不松口。
“你常来这看他?”我问郑敖。
“也不是常来。”郑敖仍然是懒洋洋地:“他想脱离原来的生活,我不可能露面打扰他。你逃走之后我来找过他,他不肯见我……”
郑野狐最开始什么都想要,却因为这个失去了林尉。如今他为了林尉,什么都不要了。
“奶奶去世之后,他去了东北送葬。”
我怔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的背。
刚刚郑敖就是这样安慰我的。
其实关映的事上,没什么对错可言,郑野狐倒是走得巧妙,刚好避开了关家的事,所有压力全在郑敖一人身上。李貅现在尚且可以生一会闷气,郑敖那时候却是四面楚歌,吊丧都没空。只不过郑敖这个人向来没什么正经,嬉皮笑脸的,让人忘记他吃过的苦头了。
安慰了一下,郑敖似乎好了一点。
“我没事的……”他好像很豁达的样子:“他有他的选择。”
我仍然搭着他的背。
他凑了过来。
“小朗这么想安慰我,不如以身相许吧。”
我的脸“噌”地烧了起来,这个混蛋,他不提还好,一提我就想揍他。可惜房车里地方不大,我揍了两下他就鬼哭狼嚎地装可怜,司机也一副要回去跟管家八卦的样子,我就停了手。
“小朗……”
“又干嘛!”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谁稀罕?”
“真的。”
“哼。”
其实拜年的时候,我爸跟我说过一段话,他说人只有一辈子,父母陪你半辈子,儿女陪你半辈子,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大的城市,房子不过是一个个钢筋水泥的小盒子,一扇墙就隔开了两个世界。有时候你站在人山人海里都会觉得孤独,何况是偶尔独自一个人的时候。
但是有一个人,是可以陪你一辈子的。
人生在世,白驹过隙,百年之后,化灰化烟。我们都不过是朝生暮死的蜉蝣,有的人能留下名字,而更多的人,不过是像荒野中的草一样,你以为的漫长人生,对这世界来说不过是一个季节。一把野火烧过,灰烬中又长出新的嫩芽来。世界仍然在转,而你的意识与*都已经消失。
但是对于那棵长在你身边的野草来说。你的一辈子,也是他的一辈子。
喜怒哀乐,酸甜苦辣,你们都一起尝过去。一起年轻,一起变老,一起听风吹过原野的声音,枝叶相触,根须相缠,春夏秋冬,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最后同归灰烬,又分得清谁是谁?
“郑敖,以后要是我们死了的话,就葬在一起吧。”
“好啊。”
“最好再在坟头种上一棵树,能开花的最好。“
“行。”
“种什么花呢?梅花太冷了,种桃花吧?”
“桃花好啊,我喜欢桃花,桃子熟了还能给睿睿他们吃呢……”
“你别发神经。”
“对啊,睿睿喜欢吃桔子,小朗皮肤好,长的桔子应该很好吃……”
“郑敖!你别这么变态行不行!”
“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