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季晨带着笑容满意他诗人般的语言天赋,但心中为这种浪漫主义说法还是捏了一把汗。可看看身边神态自若,有说有笑的哈萨克牧民,既然他们仍在说笑着,那姑且相信这框里哐当的车,在几百里无人的区域正一步步接近目的地。
走南闯北习惯了,叶季晨天性乐观大方,交谈里已经开始习惯那股羊骚,比比划划跟卷胡子的司机说起汉民的笑话,挤的转不动脖子的车里气氛融洽,唯一要担忧的,是她得照顾本来要负责关照她的助理。
“老师,我觉得有点晕。”赵丹是刚满20岁的在校大学生,挤掉了好多竞争者拿到了这个机会,可这并非什么好差事。
“停车,停一下。”第三次紧急喊停了车,叶季晨穿着厚厚的户外衣服,行动不太灵活,开了车门,把赵丹扶下来,让她在荒野里蹲着吐。
风吹的射人眼睛,没一会儿两个人就冻结实了,冷空气刺激的鼻腔疼痛,脑袋别提冻醒,倒是给冻木了。叶季晨把赵丹拉起来,扶上车,保温杯里给她倒热水:“喝点,遭罪吧?搞摄影可不是舒坦事儿。”
赵丹是学摄影的,机会难得,哪能放弃,摇晃着喝下温水,看着面相颇为文雅的叶季晨,实诚道:“我不是崇拜你吗?我打看见你第一本摄影游记就觉得特酷,尤其是你穿着衬衣在伊斯坦布尔那张,真漂亮。”
念书时候就是这样,总觉得天美,地美,人也美,花着公家的钱,扛着器材,吃着喝着玩着就把名给出了,一入行才知道这不是好行当。绿马甲一穿,浑身揣着镜头,为了拍美,基本自己也就告别美了。
叶季晨逗笑了道:“小赵,你说的我可不好意思带你,宁愿在你心里还是那么干净整齐,好过这都两天了愣是没洗脸,搓出泥来了。”
天太冷,烧水麻烦,司机告诉她,不用洗,等到目的地再说。
不洗就不洗了吧,叶季晨跟赵丹开玩笑,幸亏她两才是摄影,就两人目前这个风尘仆仆的模样,谁敢拍她两就砸谁镜头,实在是没脸见人的脏。
为了维护偶像派摄影师形象,师徒两约定好互相不准拍对方,但叶师父这人不地道,举着镜头老趁徒弟不注意,偷偷拍,怎么脏怎么拍,人吐也拍,披头散发,风吹流眼泪,钻帐篷啃馕,拍的不亦乐乎。
“我是记录生活啊。”叶季晨被抓后老是露出那种一脸老实人无辜的笑容,让人抓不到把柄:“顶多回去ps给你修修,肯定不会让你嫁不出去。”
“老师,我记录记录你吧。”赵丹气呼呼举着镜头拍,对方一副被人枪毙的模样大喊大叫起来:“哎,哎,自己人不拍自己人!”
被徒弟追着绕着帐篷跑了仨来回,抢着相机,在冷风里喘气,零下几十度愣是跑出一身汗来。这么打着闹着,苦中作乐,跟着大叔大妈,还是欣慰的安全抵达了牧区营地,深入旷野几百里地的一处山脚,冬季放牧的所在。
羊群已经被前期抵达的夫妇的儿女赶来,咩咩的叫唤着在圈里挤成一团,矮矮的毡房里,烧着牛粪,叶季晨扛着她那一堆东西,哐当倒在床铺上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疲倦感,但精神上却感到满足而愉悦。
房间内挂满了牧民女儿手织的毛毡,那是个细心的小姑娘,她的哥哥高大强健,在门外吆喝着处理牛羊的篱笆,司机跟他们交谈着讨要热水,赵丹在房内欣喜的拿她的脸盆。
洗一次脸都算得上幸福。
“老师,你快起来吧,你不起来热水要被我用完了。”赵丹终于摘了帽子,露出她剪短的头发,准备享受热水,搭眼看着师父累的死狗一样趴在床上,正望着天花板,她赶紧拿相机要拍。
“求你,别拍了,让我给读者留个好脸吧,我可是万千读者心中的文艺女神,摄影界的汤唯好吗。”叶季晨吐着白色的雾气,累的四肢麻木,脸上带着那种淡然和蔼的笑容,一边说,一边用手把脸捂起来。
“你可真好意思,哪有你这样夸自个的。”赵丹觉得她时而稳重时而又有一些淘气,但跟她在一起仍是快乐的,即便旅途艰苦,但叶季晨的幽默温柔让她心生欢喜。
耳边还能听到风在天空中的呼啸,窗外的天色青苍,矮丘连绵一直到雪山前,茫茫一片再也没有人烟。
平静地躺在这简陋的建筑里,叶季晨喘着气息,像经历了生死后的一次脱胎换骨,从未能够想到自己能这样了不起的撑到了目的地。
尤其是她这样,刚刚被检测出罹患癌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