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的烛台没有熄灭,她挨着床头坐起来,发了一会儿呆,终于还是爬了起来。这样的寂静,几乎要把人逼疯。
深夜里,即便是窗户被推开的声音也大的惊人,她停顿了一会儿,才完全将窗子打开,目之所及,都是白色的积雪。
冬夜的寒风夹杂着雪片刮到脸上,冷得发痛,心里沉甸甸的负罪感却被稀释了一些。
对不起,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吧。
她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假如他还活着,一定不会这样苛责自己的——可他已然死了。
邵萱萱把头靠在窗棂上,觉得整个人都清醒了一些,才攀着窗台爬了出去。
屋里还亮着灯,她也不敢走远,就挨着墙坐下来,裹紧身上的衣服,抬头望着头顶的夜空。
她没想到雪天还能看到星星,那么大的雪,纷纷扬扬落个不停,星星却仍然自顾自地明亮着。
邵萱萱把脸埋进膝盖里,很快又重新仰起脸来。
那样太黑了,太温暖了。
她搓了搓手,站起来,重新从窗台进去,开了门,装作要上厕所的样子,从宫人面前经过。
夜里的椒房宫安静得能听到钢针落地的声音,邵萱萱趁人不察,从摸进了抄经堂。
她早在白天就观察过了,这里唯一能藏东西的地方,大约就是靠墙的两个柜子,还有佛像下的底座了。
柜子被锁着,她蹲下来,拔了头上的簪子,按照秦晅教导的办法,试探着去戳锁头。
一下、两下、三下……锁被打开,两只柜子里都存满了柔软的宣纸,厚厚的好几大叠。
底座下也空空如也,屋里没亮灯,外面照进来的那点光线实在太暗。
出了抄经堂,皇后下榻的屋子邵萱萱是不敢进去的,又去其他几个房间转了一圈,实在没什么线索,正磨蹭着往回走呢,便见彩衣翻动,一个三十出头的宫装妇人走了出来——这人她倒是认得的,算是皇后身边的一号女官,唤作锦如。
锦如见了她,便笑道:“聂姑娘,娘娘唤你呢。”
邵萱萱愣住,“皇后娘娘?她还……没睡?”
锦如轻声点头道:“娘娘近来总是睡不踏实,方才听得外面有人走动,得知是姑娘起夜,便唤奴婢来请姑娘。”
邵萱萱“哦”了一声,心道“方才”是哪个“方才”,别是发现我进抄经堂,要来审问了吧。
她瞬间就想一些宫廷剧里的阴暗手段,一边跟上一边把刚才撬锁的簪子握在了右手掌心——可惜大部分发饰都已经摘掉了,要不然,怎么也能拼个鱼死网破了吧。
寝房内孤零零地点着几盏灯,皇后披着衣服,脸色疲倦地靠在床边。
邵萱萱跟着锦如走到床前,攥紧了手心,上前一步道:“皇后娘娘,您怎么了?”皇后笑了笑,抬手握住她微凉的左手,邵萱萱吃了一惊,立时就把右手松了松,让簪子落进袖子里。
皇后似乎浑然不觉,慢条斯理道:“我倒是要问你怎么了,才来我这里便不肯好好睡觉,大晚上的,就穿这么点衣服,便四处乱跑。明日皇儿心疼了,来责问我这个当娘的,我可怎么赔得起?”
她这话说得又贴心又贴肉,当真似是普通人家的慈祥长辈在劝导小辈,邵萱萱却听得眼皮直跳。
她来这里也不止一两天了,多少也摸到这皇宫的一点儿门道,温柔的话,好看的脸,都是不靠谱的。
她作出诚惶诚恐的样子,声音细细地认错。皇后亲手将她搀了起来:“太子大了,是要有人陪着他,你是他自己选的人,总是不会错的——本宫疼他,自然也就疼你,你们可不要叫我这一番心血白费了才好。”
邵萱萱只是点头,袖子里的簪子滑到了衣襟里,冰凉凉的擦过皮肤。
皇后要她到床上来陪自己躺着,她也没拒绝,爬进温暖的被窝里,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掌心传来的温度遥远而不真实,这个漂亮的妇人卸完妆之后,脸上的憔悴就很有些无力遮掩,甚至有些病气。
“我这辈子,也就皇儿那么一个孩子——”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苦笑了一声,然后道:“为了让他当这个太子,他舅舅从不敢妄议朝政,他表哥年纪轻轻自请外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可你即便尽了忠,却也未必就能叫别人都信服。其实我一个手无傅鸡之力的妇人,能有多大的野心,不也就是指望着皇儿有出息,将来做个好皇帝。至于我自己,晚年能享享清福,含饴弄孙,也就是了。”
“皇儿喜欢谁,要如何治理国家,要如何与其他兄弟姊妹相处,要如何叫他父皇信服——我也不怕你笑话,这宫里夫妻,同外面是不同的——只有儿子,才是我自己的。”
邵萱萱听得骨头缝都痒了,僵着身子不敢动弹,才试图阻拦地动了动嘴唇。
皇后却自顾自扭头道:“天也不早了,锦如,你回去吧,我们也睡了。”
这怎么睡得着啊!
邵萱萱瞪大眼睛,锦如却已经快手快脚地将屋里的灯又挑灭了两盏,只留桌案上的一盏孤灯,一跳一跳地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