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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出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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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中,晃晃颠颠中,喝了一杯野菊花茶,香味咽下去,火气也慢慢消去。楚清露冷静下来,知道就算傅青爵不插手,她也不可能把人留下。这样一想,心中也变得释然。

她垂下眼帘,手掌抵着身下的羊毛坐毡,只能在心里想一想:等日后功成名就,定要养一群美人在眼皮下!傅青爵再不能管她,他和她再没有关系了,就算看不惯,也只能去管他自己的妻子。

楚清露微微出神,心里又有些不开心了:傅青爵也会有自己的妻子,而那和自己毫无关系。

只这样一想,心尖便有些疼。她早就知道,自己心里是喜欢傅青爵的。不然,也不会任由他在自己身边时时出现。

她又想起什么,压下心头苦涩感,让阿文开一个乌木匣子,从中取出一个卷起的小画像。马车中静悄悄的,窗外风声刮着车帘车壁,走过庄家时也有牛羊声,交织一片。

晚上宿在驿馆,周围人皆睡下,楚清露又拿起那画像来看。这只是一张描摹的草稿,既不是原画,也没有描完。可它画得真好,笔法细致,线条极多极浅,是一种楚清露从没见过的画法。

依然是那么一角,水光波动,少女眸子清灵,在画像中,笑盈盈地与楚清露自己对视。

灯火微微中,楚家小姑娘小而窄的脸盘晶莹如玉,睫毛低垂,鼻子挺秀,小嘴轻抿,脸上的细小绒毛在黄色光芒中浅淡,是一个极为好看的少女。

外面风大,窗子似被风声所砸,发出几声极轻的声响。

楚清露继续看着画像出神,心里可惜。她想,她也许永远见不到原画了。不知道傅青爵原来的画,画得有多好。但她又觉得他没有画完。只一张临摹的草稿,就能看出画法的精妙。一张纸,居然就只画了一只眼睛。这么细致的画,得花大精力才能完成。

而楚清露认为,傅青爵没有那么大的精力去作画——他那么忙!

想起这些,楚清露手支下巴,冰雪样的眸子里跳起三分玩味的笑。她想她能探得傅青爵的心意:他有心作这么一幅画,但他每天又那么多事,又累又忙,他没有时间。虽然没有时间,他却又想让楚清露知道他对她有多上心,便托人让她看一眼草稿。好像在说:只草稿就这么大幅!可见我对你有多用心!你快快喜欢吧!

这个人,追起她的花样百无禁忌,那么好玩儿。

窗子敲打的声音更大了,惊起沉思的楚清露。

她抬目,发觉窗子晃动的声音越来越大。她心里浮起警惕之意,转眼在屋中寻找,在桌上拿起一个瓷器,蹑手蹑脚地走向窗后,屏起呼吸。

在她走到窗前的一刹那,窗子发出极轻的一声,有被从外推起的倾向。这么小的声音,如果不是因为楚清露未曾歇息,真听不到。

楚清露背脊出了细汗,慌乱不安,抓着瓷器的手更紧:回家的路线,是伯父托关系,照顾他们,中间都是在官府驿馆停歇的。现在连驿馆都这样不安全了?

窗子猛地从外推开一个半圆弧,楚清露咬着牙,手上用力,瞪大眼将手中东西砸过去。她的两只手一下子被抓住,力道不重,没有弄疼她,却很有技巧,让她挣扎不开。楚清露身子颤抖,心里更为惶恐。这个时候,她的脑子一团乱,可又冷静到极致。这个人这么厉害,轻而易举就能制住她,该怎么办?

这人是意外,还是刻意?是找他们家,还是找她?

她的两手被并到一起,来人一只手便控住了她的上身,细腰也被搂住,往那人身上带去。楚清露张口便要喊,忽有清淡气息拂鼻,扫过她的四肢百骸。

她仰着头,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身子霎时放松,腿一下子发软,向下倒去。

“露珠儿?”傅青爵吃惊,犹豫一下,横抱起她,走向床榻边。

精神高压后,楚清露呼吸还有些不平静,头抵着他的胸口,没力气管他的逾矩行为。心情大起大落,她回想刚才的情况,还是后怕。

傅青爵的武功那么好,力道那么巧,他想制住她,简直轻而易举。

楚清露恍惚:她以前居然是对这么一个狠人百般拒绝,而傅青爵居然一直没有强迫过她。他要是强迫她,强行要夺她清白,十个她都反抗不了。

心神糊涂中,楚清露也问出来了。

傅青爵将她放在床上,起身给她倒水压惊,闻言一愣,垂下眼看向她,语气淡淡中,夹着疑惑,“我可以霸王硬上弓?”他以为,照他和楚清露相处的经验看,不能强迫她。

傅青爵有些后悔,又有些跃跃欲试:早知道可以强迫的话,他何必到现在都是君子模样?

楚清露一愣后,快速反应,“不可以!”

傅青爵无话,他本来也这么觉得。

喝口水后,楚清露恼怒他的突来造访,让自己惊吓。斥责他几句后,才问,“你不是离京办事了吗?怎么又出现在我这边了?”

被这个人花样追求后,楚清露的抗压力极强,已经懒得问他为什么爬窗。端王殿下爬个窗偷个香,颇具他的特色。多稀奇哎,有什么可奇怪的?

傅青爵脸红,咳嗽一声后,又暗自夸奖露珠儿:多好的姑娘!知道自己爬窗的秘密后,都不跟自己生气。他家露珠儿果然与众不同。

“露珠儿,我得了消息,”傅青爵解释,“我得到了姨母出京的路线,其中有三个府县,都在这条路上。我想带上你一起,想办法找到她。我们约定个地方,到时候在那里把你交还给你爹娘。你看好不好?”

他的语气几分忐忑,有些不确定。低着头,不太敢直视楚清露的目光。

他这个人心思重,任何不在正轨的事,他都要想办法掰到正轨上。任何他想达到的目标,拐弯抹角,他也要达到。他对露珠儿的计划和许文容有关,就一定要让露珠儿见到许文容。

但露珠儿不一定愿意。

在她眼里,她的人生,一定不喜欢他指手画脚。她那么有主意的人,又不喜欢自己,何必要迁就自己?

傅青爵只能用国子监去诱惑她,用许文容的大名去诱惑她,而他自己,大约就是一个附带品,傅青爵都懒得提他自己了。

楚清露目光柔和地看着在她面前垂眼的傅青爵,他不看她,她也能猜到他的心思。什么国子监,什么许文容,都不如他喜欢她的心意来得那么明确。

之前楚清露一直觉得两人有缘无分,强求不用。

她万想不到,傅青爵追到了这一步。

明明她都要回义亭县了,他还追了过来,就为了那么一点可能。

楚清露眼前拔起云雾,心中升起雄心壮志:怎么能只让傅青爵付出,她一点都不争取呢?她要好好地护住傅青爵。

“好啊。”

“……”傅青爵吃惊地看着她,他准备了那么多理由,一条还未用,小姑娘就点头答应了。她这么好说话,让他怀疑自己尚未睡醒。

楚清露凑上来,极近的距离下,让少年面容通红,停住呼吸。呼吸抵缠,暖意融融,周身像被点穴了般不会动弹。就差那么一点的距离,小姑娘的鼻子就能碰上他,两人的眸子盯着对方的温度,都颇为炽热。

屋中气温迅速上升。

傅青爵垂在身畔的手微动,想要抬起来抱她,想要迎上去亲她。她眸子一眨,热度退散,伸手在他发上拂了下,退开了去。

楚清露能清楚地看到傅青爵那张僵尸脸上,有极淡的失望情绪散开。

心里笑得打结,明面上,小姑娘煞有其事地摊开手心,“你发上沾了尘,我帮你拂去,不信你看。”

她的手心干干净净,哪来的灰尘?

傅青爵漫不经心地看去,他什么都没看到,就含糊地“嗯”一声,。露珠儿怎么会骗他?她当然说的是实话。

傅青爵浓长的眼睫落在眼上,过一会儿,又偷偷用余光去看楚清露,猝不及防,对上楚清露垂下的眼。她面有兴味,他不自在地红了脸。

但是端王殿下理直气壮地咳一声,“那我们来商量一下路线。”

“你决定就好。”

他决定就好……

傅青爵心头暗喜,想着今晚的露珠儿真可亲。他心里喜欢得不行,可只正襟危坐,把自己的计划告诉她。

楚清露就欣赏傅青爵那骄矜傲慢的样子,心里酝酿着怎么调、戏傅青爵,面上同样很是正经。

这对正经的少年男女,认真地谈论路线……谈了整整一晚。几句话便能说完的事,一个硬在胡说八道七拐八拐,另一个心不在焉地听着敷衍点头。同样醉翁之意不在酒,同样心里小人雀跃得想大跳大笑,也同样都得到了满足。

且不说第二日天亮后,端王殿下要如何向楚曦夫妻解释“我准备拐走你家闺女”这件事,在盛京的寒音寺中,檀机做完早课,才抬起眼,就怔然发现,楚姑娘托着下巴坐在他对面,已经不知津津有味地看了他多久。

楚弥凤语气柔若三月春风,“小和尚,我给你送斋饭来了。我在这坐了半天,你都不理我啊。”

檀机看到了旁边的食盒,有些局促。他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这么亲近,这些日子来,却不管走到哪,好像都能碰到楚姑娘,这让他不自在。

楚弥凤一笑,起身,“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待你好是应该的。小和尚,你可别多想啊。”说起“救命恩人”,她的语气有些缥缈和伤感。

檀机依然未说话,听楚弥凤似自言自语,“我从来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却屡屡被她加害,总是摆脱不了她。小和尚,你们佛家讲‘孽’,你说,我是不是上辈子得罪过她啊?”

“阿弥陀佛,施主若有难事,可说给佛祖听,他会聆听施主的难处,帮助施主。”檀机语气一贯的温和,没有起伏。

楚弥凤藏起眼底的冷笑,面上摆出怅然之色,“讲给佛祖?你不是佛吗?小和尚,你不愿意听我说?”她停顿一下,手掩面而泣,“也是,我这样的人,只会污了佛门之地,小和尚你不喜很正常。”

“施主莫痴。”檀机连忙站起,白净的面上显出几分慌乱。他从未见过有姑娘当着他的面哭泣,泪水若珍珠般,从指缝间渗出。他惶惶伸手,想安慰她,想起不妥,又收回手。反复几次,心中颇为为难。

“檀机?”门外有女童声,个子玲珑的小姑娘着鹅黄色湘裙,站在门槛外,疑惑地看着这一切。

“小施主!”檀机语有惊喜放松之意,快步相迎,目中莹亮。

楚弥凤哭泣的身子一僵,忙侧身用帕子擦去脸上泪痕,回过神时,看到九岁的女童正拉着檀机说笑。她目光冰冷地看着,忽看到那女童不经意地看向她,她连忙调整表情。

许净池生疏一笑,“楚姑娘。”

楚弥凤淡淡回礼,她心里对许净池的戒备不减。这个小姑娘心机极深,前世就差点坏自己的事。又顶着前世小皇后的头名,让楚弥凤对她不喜到极点。

许净池笑得天真无邪,“我下了山,才知道楚姑娘的家世那么厉害。”

楚弥凤脸上的表情再次僵住,和许家比家世?!

许净池走向她,仰头看着她,一脸疑惑,“我听说你和楚清露楚姑娘是亲戚,可她离京回家,你怎么都不送呢?”

“楚清露离京回家了?”楚弥凤惊讶道。

许净池眨眼,笑着点头。她说完,便回身缠着檀机,和他一同离开。回头时,看到楚弥凤若有所思的表情。

许净池脸上纯真的笑意更深:她下山回到家后,各方消息下,才隐约觉得楚弥凤上寒音寺,这个举动颇为怪异。楚弥凤似乎和楚清露不对付,以许净池和楚清露的相处经验来看,楚清露不能说是好人,但肯定不是奸恶之辈。那楚弥凤的为人,盛京传言是骄傲跋扈……这和许净池见过的楚弥凤,颇为不相符。

楚弥凤这个人有问题。

许净池自然要想办法,上山探一下。她和檀机离去,借机询问檀机,那个楚姑娘有没有说什么。檀机摇摇头,许净池点着头想心事。

檀机静静地看着她,“自你下山,心思变得更重了。师父曾言,你的病便是源于心眼多,你莫重蹈覆辙。”

他直称“你”,平静语调中,隐约可见对许家小姑娘的淡淡关心。

许净池一愣,依着他坐在栏杆上,脸上笑容褪去,“我本来就是心思沉啊,不然也不会被家族看中。檀机啊,你不明白的,我多想重回寒音寺,重新伴着你和师父,什么都不用想啊。”

“心若有佛,便处处有佛。”檀机温声。

许净池噗嗤笑,她小小的人儿,坐在栏杆上,倒和他一般高。她老气横生地抬手,摸了摸和尚光亮的脑门,笑得更厉害,一板一眼,“小、和、尚!”

“……”檀机面有羞恼之意,横她一眼,却一点威胁力都没有。他自然明白,刚才许净池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把楚弥凤跟他说话时的“小和尚”听了个一清二楚。

许净池笑得弯下腰,“小和尚,你懂什么?我心里的佛,让我想回来呢。”

纵然和檀机说说笑笑很自在,许净池并没有忘了自己对楚弥凤的探究。她甚至特意入了竹林,询问慧觉大师。只是慧觉大师又在闭关,避不见客。许净池忧愁:她觉得檀机就是一张白纸,可怜慧觉大师都不管这个和尚。楚弥凤那么厉害,檀机被骗了可怎么办?

许净池没有担心太久,她还在想办法的时候,楚弥凤就来告诉,说她的身体已经养好,要下山回家了。

许净池愕然,或许她想多了?楚弥凤就是个普通的姑娘而已。

她亲眼见到楚弥凤跟着永平侯府的人下山,再也无话可说。

实际上,楚弥凤敢下山,是思忖着楚清露离开,傅青爵也已经离开。那位端王殿下太狠心,她有些怕他,便只能躲在山中。等那两人走了,她才敢下山回家。

因为端王殿下对她的报复,楚弥凤心里其实更恨楚清露。可她又再不敢对楚清露出手,怕傅青爵报复。想了许久,楚弥凤才不甘心地决定做一件事,间接达成自己的目的。

回府后,楚弥凤去找了自己的嫡亲哥哥,撒娇道,“那个陆家!对,就是前几天离京的陆青萱他爹!陆青萱她欺负了我,哥哥你在吏部,能不能想办法把她爹调到穷乡僻野去?”

“凤丫头,不要胡闹!我在吏部只是一个小卒!”楚段苦笑。

“但是她在京时,对我可坏了。哥哥,你从小疼我,你知道我的……做官的,有几个身上干净啊?我只是想让她家小小受点惩罚嘛!只要你抓住他一点小罪,跟陛下说说……我也不是要他多惨,顶多是想他去青州……”

“青州?也不算穷乡僻野吧?”楚弥凤的哥哥想起来,刚离京的伯父他们家,就在青州义亭县,不是富饶之乡,但也不穷。

楚弥凤抱着兄长,撒娇得更厉害了,“所以你看,我并不是报复得多狠啊!我只是想让他们家在路上多走一段时间而已!哥哥,你是我亲哥哥,你得帮我啊……”

“好吧好吧!我试试!”

若平常,楚段肯定不敢伸这个手,他在吏部如履薄冰,在长官的盯视下,一个错误都不敢犯。但现在不一样,吏部尚书许大人出京了,没有尚书大人压着,左右侍郎都在忙着调整自己在吏部的势力,下面的小事不会管。只要楚段抓住陆家的一点小错,半路上的圣旨,都该改动。

反正妹妹只是想让那家人在路上吃点苦,不算大不了的事。就算尚书大人回来了,这点小事,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由此,楚弥凤在兄长这里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她心里如何不欢喜?就算不敢对付楚清露,也到底可以间接救国。

青州,义亭县,那是楚清露她家啊。她大伯就是义亭县同知啊。

殊途同归,就算好多事不一样,陆家却还是要和楚清露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有陆家在,说不定再也不用见到楚清露了。

她怕了那个人,再不想见到那个人,这总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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