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半仙儿也不与他多话,只高深莫测地伸了一根手指:“只有一天,后日子时,这孩子的命就定然是回天乏术了。老板可得想明白,到底荒了营生保这孩子,还是求个多子多福维系世代家业。贫道还是在街口,想明白了,便来寻我罢。”
说完,章半仙便兀自走了。
金老板见状,也只有先回住所考虑。
川草堂内众人听得真真切切,小曲惊讶:“真有这事儿?”
方翰采摇头:“子不语怪力乱神,怕只是个疑难杂症,被有心人拿来造谣了吧。”
何未染对此不置可否,饮完凉茶,拿了采买的药材,便欲起身告辞。茅大夫放了方翰采回家,小曲便顺势让他送回家。四人在川草堂门口分别,天色尚未太晚,李苦儿想与何未染去烟笼湖边逛逛。两个许诺了彼此的人,总不能成天在锅碗瓢盆儿的地方处着,还是该多去些风景如画的地方,安安静静地让感情升华。
虽说今年的荷花诞辰已过十数日,但这夜里的烟笼湖边依然人声鼎沸,毕竟,荷花盛放之迹是烟笼湖难得的不为雾气缭绕的时节。
在街边买了两个桃子,剥了皮,咬上两口,汁多味美,何未染说:“有时候再是费尽心思的上等菜肴,都不及这一口新鲜。”
两人坐在湖边圆石上一边看湖景一边聊心事。湖上,点满华灯的画舫楼船飘飘荡荡,船上有官家伶人弹琴唱曲儿,婉转动听如天籁之音。
李苦儿又想起金小少爷的事,问何未染:“何姐姐,那盲眼道士的话是真的么?”
何未染揽住李苦儿的肩,幽幽道:“真真假假吧。那道士总是有许多私心。”
李苦儿乖乖将头歪在何未染的怀里,嘴上却颇是愤慨:“我就知道,那章半仙儿向来事情做一半的。何姐姐,一定有别的法子吧。”
何未染却摇头:“既想让鬼物为自己所用,又想不付出一点儿牺牲,莫话世上没这样的好事,先说这鬼物,也没有这般愚钝肯吃亏的吧。路依旧是两条,但若是我,应不会将金老板往继续这祸害子嗣的营生上推。想来章半仙儿是斗不过那只鬼物,才千方百计让金老板舍弃小儿子。”
“是么?欢喜班的鬼物竟是这么厉害的,也对,好歹世世代代害了那么多金家的孩子。”李苦儿叹气,又问:“何姐姐,你也斗不过它么?”
何未染莞尔一笑:“虽然我会那般劝说,但听与不听,毕竟是金老板自己的判断。世代的牺牲,班主的责任,就像两座大山压在金老板的肩上。凡人活着,皆是各有所从,各有所期。他不是了断欢喜班宿命的人,金小少爷亦不是,也许吧,哪一天欢喜班不复今日风光,或者便是因为出了个甘愿平庸的洒脱后人。”
李苦儿听了何未染的话,句句在理,却难免心头沉重。她怅然道:“明明叫欢喜班的,却是人前博得一场笑,人后世世代代哀。原来这世上的苦都是不一样的。”
何未染搂紧李苦儿,轻声问:“苦儿,你还苦吗?”
李苦儿想了想,答:“原本以为双亲早亡是苦,可时间一久,不那么苦了,才发现真正苦的是我爹娘,不是我。现如今,我又有了你,何姐姐,我已经不苦了。”
何未染笑起来,扣着李苦儿的手轻轻抚揉,道:“所以啊,苦儿这般的小女子都不觉苦了,那些历经人世奸险的男子汉又有什么承受不来的呢。就像那道鱼肠焖柚青,苦涩的柚青,经历水生火热,便褪尽了苦味了。”
数日之后,欢喜班离开了清水镇,依旧是敲锣打鼓,依旧是嬉嬉笑笑,却再也不见金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