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太后看来,韩皇后的父亲总想左右逢源保住身家地位倒也罢了,可韩皇后自己在关键时刻也作了缩头乌龟——本就不如何深厚的夫妻情谊经此一事,也就彻底剩不下什么了。
韩续当晚若能跟着元春一起坐镇书房,与府中幕僚商议些主意,哪怕一言不发呢……太后没准儿都会替她向儿子求个情:看在韩续是太上皇亲自指婚的面子上。
此时此刻的景仁宫中,元春和贾敏也正聊着一位“贼心不死”的人物。
贾敏道:“蓉哥儿回来之后,珍哥儿倒是在庙里安生了好些。”
贾珍如今的境遇比他父亲贾敬可差得多了——他已被儿子贾蓉软禁。作为曾经废太子的亲信之一,贾珍没被流放,而是交由子女彻底看管起来,也是圣上看在侄儿和侄女儿的份上特别开恩了。
元春也是一笑,“蓉哥儿越发果决。”
贾蓉二十出头,已然在军中待了七八年,手下也有几十条性命,纵然回京不得不有所收敛,但对付向来没把他当儿子疼爱的父亲,真是毫不手软。如此一来,元春也就安心了。
贾敏跟元春也够默契,“有蓉哥儿在京城,宁府那边再不必多挂念。”
“正是如此。”
“贵妃,史家两位太太打算在赴任之前向您道谢。”
元春点了点头,“烦劳姑母带两位太太入宫吧。”在贾敏微微诧异的目光中,元春又补了一句,“如今我也只信家里人。”
这话虽没明说,其实落在贾敏耳朵里,意思也是再明白不过:贵妃只信任她这个姑母往来于宫内宫外传递消息。
实际上,元春更相信的是姑妈品行!
元春心知母亲王夫人虽然关爱儿女,却实在是定力欠缺了些,前世母亲跟堂嫂王熙凤都毁在了“短视和贪婪”这两条上!
贾敏果然毫不犹豫地应下:林海深得新君赵之桢信赖,贾敏只会跟侄女越发亲近,往来也不必有太多顾忌——也正是因为亲族基本没有,林海才会更得圣上重用。
元春这回是在自己的书房里招待贾敏,屋里的摆设并没特地拾掇,因此书架上的兵书,以及案上的地图都让贾敏一览无余。
贾敏在家里也能随意出入丈夫的书房,见此情景心中快慰无比,更是豪无隐瞒,“听说甄家跟王家走得很近。”
有这一句话就够了。元春再次点头,“我知道了。”
贾敏知道元春娘家自有耳目,不过从她口中说出和从心腹那儿听来肯定大有差别,“大哥那边已经让琏哥儿房里的姨娘待上客了。”
姨娘能待客自然也能插手中馈……像这种不大守规矩的事儿,贾敏可以一针见血,换做元春的心腹想禀告估计还得多绕几个圈子,万一委婉得过了头,元春因为事情太多,这种小事儿兴许也就忽略过去了。
话说荣府两房早就各过各的,不过荣府东府,也就是贾赦这一房虽然分得大半家产,无奈邢夫人实在没那个管家用人理财的本事,更有凤姐儿从中中饱私囊,几年下来也差不多坐吃山空。东府没了银子,贾赦的银子自己用都不够,而贾琏那点可怜的俸禄如何供得起全家老小吃喝嚼用?他正焦头烂额,打算拉下脸找贾珠拆借,或者求个来钱的门路,最后他那对姐妹花挺身而出,接下来东府这个烂摊子……
听完姑妈的解释,元春忙问,“姑妈估计这姐妹俩家底如何?”
贾敏直截了当,“我也暗中打听了一回,不比薛家差。”
那就是数百万的家底了。荣府长房吃人家的用人家的……当然也得听人家的话了。
只说这对姐妹能在自家跟忠顺王府结仇之余,还保住了这么一大笔家业,见识胆量手段怕是一样不缺,邢夫人和王熙凤婆媳两个当真压不住她们。
再想想她们的仇家忠顺王府,就知道迟早她们也会求到自己跟前!
前世自家的境遇多是源于“自作孽”,但忠顺王府也没少推波助澜。
当年刘娡尚在世的时候,忠顺王妃也曾暗地里算计过她几回,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元春不介意当把靠山,假借他人之手替她出了这口恶气:忠顺王是宗室,抄家夺爵也忒妄想,不过她却能让他们一家子在她活着的时候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加上忠顺王府也是老资格的墙头草,只要提前跟圣上商量好,圣上兴许还会助上一臂之力呢。
不过说起薛家,倒是勾起了元春另一番心事,她又问了一句,“薛家大姑娘还常上家里来?”
贾敏这回也摸不准元春的心思,只道,“是。和侄女儿们,还有我们玉儿都相处得极好。”
让宝钗小选入宫,她父亲薛垣哪里肯认头?想大选入宫,薛垣必要给自己捐官,而且品级一定不能太低——两代圣上对捐官管得都挺严,想捐个三四品的虚衔必得有过硬的门路。
以薛家的人脉,如今当得起“过硬门路”的只有两条,吏部尚书林海以及贵妃元春,无奈这二位贵人偏偏不能用银钱蛊惑。
薛垣没辙,只好退而求其次,打算给女儿挑个出身不错的青年才俊:无疑荣府二房的二公子宝玉,便是个好人选。
说句心里话,元春其实并不愿意弟弟迎娶商家女……非得在黛玉、宝钗和湘云三位表妹之中选个弟妹的话,莫提黛玉这个可遇不可求的重臣掌珠,即使是湘云都比宝钗要强上一大截!以宁荣两府如今声势,商家女也就是个姨娘的角儿——琏二哥房里的姐妹花比薛家更富足呢。
可元春重生至今,自己都觉得过得很是不坏,她也希望削掉亲人臭毛病之余能过得自在一点。因此若是宝玉跟宝钗两情相悦,她也乐意做个主,只是家里人就别再想像前世那样糊弄她了!正好趁着这回回娘家的机会,见见宝玉,也好生瞧一瞧几个妹子。
于是元春又道:“姑妈,过几天兴许我能回家一趟,若是姑妈得闲,也到荣府等我一会儿。”
贾敏实在地吃了一惊,“贵妃……您已经向圣上请旨了?”
元春笑道:“他都答应啦!”想起赵之桢那副百依百顺的模样,元春也禁不住喜上眉梢。
侄女儿这边……总是越瞧越让人安心。
贾敏亦笑,过了会儿她才问道,“是不是有些匆忙了?”
元春心说:就是不想他们再像前世一样造院子充门面,我才要速战速决呢。她却向姑母解释道:“正是不想弄得阵势太大呢。”
这样才好,得意时也不嚣张。贾敏笑道:“回去定要细细准备,恭候贵妃大驾。”
而姑妈前脚刚走,赵之桢后脚便来到景仁宫。他还来不及坐下,便把宝儿抱在怀中。小祖宗如今哪里就安于父亲的怀抱?她对着父亲的大脸便是又摸又抓又挠。
赵之桢迟疑了一下,坐到元春身边,便端着女儿的身子晃悠了几下,宝儿果然“咯咯”起来再不停歇。
元春嘀咕道:“您不在的时候,她可老实了。”
赵之桢笑道:“宝儿想我了呗。”也不用元春主动提起,他先问道,“你姑妈来了,姑侄两个都说什么体己话了?”
元春先把甄家跟王家的动静说给了赵之桢。
要说联合起来跟新君作对,未免太高看甄家和王家的胆量了。估计要是圣上没能在寥寥数月之内彻底收拢了北方军权,顺便稳固了长江以北数省的局面,甄应嘉和王子腾就会继续跟着赵之棣,为“摄政王”而搏上一回。
现在嘛,八成是二位老爷凑在一起商量如何将功折罪呢。
元春的猜测,赵之桢无比赞同:甄应嘉和王子腾都是心眼不少,贼胆差得太多,这种人可以用,但不能重用。
只要心尖儿元春肯开口央求,给甄王两家个机会,他绝对会立即点头。
果然元春不疾不徐地说起自己的主意,“您不是打算把我哥哥放到南边去吗?您说让他们二位破财免灾如何?”
这就是让甄应嘉和王子腾给贾珠打下手啊!赵之桢笑了,“真看不出,你也挺记仇。”
当年,赵之桢还只是个掌兵但前途未卜的王爷,甄应嘉可没半点表示;王子腾更是把王夫人、王熙凤,以及贾琏一起拉到了赵之棣的身边……
元春笑眯眯地捶了下赵之桢的肩头,“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犯了错总得付出代价不是?孟子还说闻过则喜,我是真心帮他们呢。”
这辈子,也曾因获利甚巨而受舅舅王子腾蛊惑,幸亏母亲听劝又见机得早,不然八成也要连累她们兄妹两个。如今舅舅若再次认准母亲下足“狠手”……反正元春对母亲的操守真没什么信心。
她得宠已经人尽皆知,家里又早就宾客盈门,人多嘴杂之下,不提真地作恶,只说母亲言行若是半点不妥,转眼间就得传遍京城。
元春在宫中想阻拦都未必拦得住,提醒母亲收敛没准儿还会让母亲心生怨怼:好不容易儿女都争气,她一个正经诰命怎么就不能扬眉吐气了?!
这就适得其反了。
另外,嫂子李纨虽然木讷,但办事向来认真,可惜她要跟着哥哥到南边赴任,将来的几年间也指望不上。因此元春思来想去,干脆把舅舅一家子送回南边去。
赵之桢一手闺女,一手元春,“这主意不错。”平南王和温家都在南边,能有地头蛇为他效命,何乐不为?
却说第二日赵之桢便下诏,许宫中嫔妃省亲。
元春要赶在哥哥赴任之前见上哥哥一面,可不立即定下了回家的日子。
这天元春收拾妥当,准备踏上步辇出宫之际,身边赵之桢忽然来了一句,“我跟你一块儿去。”
元春当即脚底一滑,险些扑到在步辇上。
赵之桢双手一伸,稳稳地扶住了元春,“胆子这么小。”
元春小脸通红,瞪视赵之桢良久都说不出话。
赵之桢打量元春半天,更把手按在元春额头,“你没事儿啊。”
元春噎了半天,可算回过神儿来,“您是圣上!”越说越有气无力,“万一……我们家经不起啊!”
赵之桢道:“你家在南边的时候不还接过驾吗?”
元春忙道:“那是什么时候?我曾祖和祖父都在呢。”
赵之桢忽然低声道:“微服,动静有限。”顿了顿,又问,“我陪你回去,你就一点不高兴吗?”
元春狠狠吸了口气,“我开心得不得了!”说着,缓缓站直身子,“这事儿传出去,我的名声……真是都不敢想。”
赵之桢眯了眯眼,“算你老实。今天太上皇和太后要去李家,京城我已经清理过好几遍了,对你名声一点妨碍都没有,放心吧。”
元春终于点了点头。
反正拗不过,不如安心受用。
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荣府门外。荣府正门大开,元春直入荣府正房,落座之前抱琴给她递了个手势,元春这才安下心。
而贾珠乃是外臣,无召不得擅入:妹妹必得跟祖母母亲说过话,才会见他才是。他只在外面静等,忽然妹妹跟前的内侍向他招手。
贾珠疑惑地跟了过去,然后就在自家书房外见到了……他比妹妹反应快了太多,直接大礼参见,却声音很轻,“微臣参见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