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昭觉。”她情不自禁地喊他,“我是不是特矫情啊?我总想着,得让自己面面俱到,这样才能讨得你家人喜欢。可我明显使错了力。”
“不是。”
“……嗯?”
“不是矫情。”叶昭觉目视前方,隔半秒,声音压低,一字一句,“小夏,以后什么都放心交给我。以前你是一个人,现在你有我。”
宁夏心一滞。早该猜到晓凡一定会和他说起她的情况。
她独立惯了,不太依靠别人,做事容易前瞻后顾,难免很多小心思。有时候方向正确,会少走弯路;有时候,比如刚才,考虑太多,把自己逼进死胡同。
这一点,叶昭觉也早已看到。
他希望他的小姑娘能过得无忧无虑,像他妹妹晓凡一样,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享有最恣意的生活。那些需要伤脑筋的事情大可统统交由他,他长她的八岁是以经验和阅历为资本替她排忧解难的,而不是站在她身后做一个毫无用处的老男人。
宁夏久不言语,他学她之前的语气,不温不火地问:“你同意么?”
他看着宁夏,宁夏也看着他。但他不到一会就收回目光,因为他必须专心开车。
车子仍旧驶在高架,他们所住的辰良公馆距离叶宅所处的潜山湖畔花园别墅群将近一小时的车程。一个在南,一个在北。
下了一个高架,行驶半刻,又上另一个高架,宁夏侧脸贴着座椅,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许久许久,外面的雨势渐渐收住,城市的面貌一点点展开,驾驶室内仍旧安静无声。
“我同意。”宁夏低低说,“叶昭觉,我同意。”
她决定将她的故事告诉他。就像他说的,以后什么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我想和你说个故事,你想听么?”她不自觉地抿了抿唇。
叶昭觉顿了下才点头:“你想说,我便听。”
宁夏扭头看窗,说:“我想把窗户打开一点,闷。”
“好。”
副驾驶旁的车窗玻璃降下一条窄缝,斜风细雨不时抚-触在宁夏的脸颊。
***
她的母亲姜琬是一名大学老师,生活细致,种养了很多植物花卉。
她不是女强人,没有大抱负,举止谈吐温柔似水,学生对她的评价一律是淑静端慧、和蔼可亲。
父亲宁云生是电视台编导,同时也是美食节目主持人。
他对饮食特别有研究,出过书,写过专栏,可惜反响都不高,没什么名气。
原本一家人的生活不咸不淡,过得十分安稳舒心,每天都可以坐在一起开心地吃晚餐。
直到宁夏12岁那年,宁云生抓住一个难得一遇的机会,成为一档全球美食探索节目的制片人,并自己担任主持,带领团队满世界飞,深-入记录各方水土鲜为人知的饮食传统与风俗。
节目采用先录后播的方式,历时三年,期间宁云生只回过两次家,时常十天半个月电话打不通。
姜琬怨过,宁夏也怨过,可年少的她和母亲的怨毕竟是不一样的。
她怨没有父亲的陪伴,姜琬却怨自己有丈夫等于没丈夫,什么事都得一个人担。换灯泡、通下水道这类还只是小事,当她被行为不轨的男人言行挑-逗时,她多希望有他在身边,多希望回到家里就有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可以时刻为她撑腰。
可是没有,就连打电话倾诉都无从着落。他要么很忙,要么不在服务区。
宁云生永远都在说:“琬琬,我有预感,这次我一定可以成功。你等我回来。”
好,她等。
可就在节目录制即将进-入尾声的时候,姜琬出事了。
那天,宁夏重感冒发高烧,整个人摊在床上,浑身都疼。姜琬开车带她去医院,路上和一面包车相撞,一死二伤。
死的是姜琬,伤的是面包车司机和宁夏。
尸检报告上标注酒精含量百分之三十一,姜琬酒驾,事故原因是闯红灯。
可即便如此不理智,在最后一刻,她向右猛打方向盘,及时保护了宁夏。
***
“……血,全是血,我想上去抱她,可我腿被车卡住了动不了,只能努力伸长手去靠近……”
宁夏说不下去,她觉得车内的空气闷得快要窒息。
她将车窗全部降下,外面雨势并未完全中止,没一会脸颊就被雨水打湿。
在此之前,她从未真正怨恨过宁云生。哪怕在姜琬一身是血地呼唤“云生、云生”的时候,她也没有责怪他一丝一毫。
可当她们一同被送去医院,姜熠然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没能平安推出手术室,她被送去重症监护室,姜熠然依旧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火化下葬,她哭得嗓子都发不出声也要出院送行,姜熠然还是打不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
当姜琬入土为安的第八天,姜熠然终于打通宁云生电话的时候,她躺在普通病房的病床上,心底一片漠然。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将姜琬的死归咎于自己身上。如果她不发烧,不娇气地哼哼身上痛,姜琬就不会在喝酒的情况下开车出门。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恐惧任何车辆,拒绝坐副驾驶,拒绝看到驾驶室,哪怕后来通过心理治疗选择忘却,至今依然不肯考驾照学开车。
宁夏:“叶昭觉,你知道在黑暗中行走是什么滋味么?我是妈妈养护的一株植物,唯一的太阳被上帝带走了,再也无法进行光合作用。”